慕容炜宸在又空了的景仁宫坐了一日,他没有去皇陵,也不该他去,他更怕去了会引出伤心事,怕更加割舍不下,况且今日又是一月中最煎熬的日子。七年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时光啃噬完一个原本就受伤的心,沧桑的千疮百孔。他默默看着妆台上铜镜里的自己,周旁都是墨儿的画像,让他以为墨儿还一直陪在他身边,画中的女子容颜依旧,可自己却是老了,早上侍女为他梳头时发现了几根银发,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而已。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轻柔一笑,三妹,当年我就说过,这皇位你要二哥便给你,可父皇说皇位绝不能给你,可你为何要与大哥一起联合率兵抢夺皇位呢?若你们不起兵我们三人又怎会反目成仇,甚至让你恨极了我!如今时今日这般,我在原地等你七年,你给我这样残败的结局,你也知道,轩辕王朝怎么能给你呢!他的眼中渐渐蓄起一层水雾,视线也渐渐模糊,此时的慕容炜宸没有人前的王者霸气,只是一位失去了挚爱女子的平凡男子,不用隐藏感情,不怕被人笑话,这么多年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脱去厚厚的伪装,流露出血肉真情。脑中灵光突闪,他似乎看到一名女子如自己一样坐在铜镜前,只着内衫,墨色长发如瀑垂在身后,纤细修长的手指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胸前的一缕头发,眼睛空洞无神地看着铜镜,他却分明从镜中看到那女子眼睛里如泣如诉的哀怨。慕容炜宸心中大惊,忙再定睛去看,铜镜里只有他自己,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慌忙起身去抚摸那铜镜。
“墨儿,墨儿,是你吗?墨儿!”空空的内殿里只有他的声音,哪有墨儿,没有墨儿!他失落地看着周围悬挂的画像,莲池畔亭中手执团扇的女子、群花争艳的御花园中信手抚琴的女子、夕阳西下的小桥上,双手叠放在腹前笑看满河夕阳水的女子、狩猎场纵马奔驰,意气风发的女子、还有静静躺在草坪上闭目感受春日美好的女子……画里的女子唯一不改的是那女子衣服的颜色,墨儿最喜欢紫色,她说紫色代表着神秘和高贵、优雅。这些画像重叠出一位拥有帝都第一美貌的女子。“是了,到底是朕对不住你,是朕的母亲对不起你,你本就该恨朕的”。此刻他眼中的水雾更浓,喃喃自语,只觉得铜镜里的自己也越来越模糊,终是无奈的垂下手,站直身子。
“启禀主子,任务失败!”一个浑厚却略带颤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慕容炜宸并没有回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几百人却杀不了一个人,朕养着你们就是为了听你们说任务失败的吗?!”慕容炜宸声音几乎冷至冰点,一双杏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正要再发作时突然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让宫先生加派人手去他返回南蛮的路上继续截杀,朕要他死!”慕容炜宸愤怒地低吼出声,都是因为慕蓉炜祺墨儿才背叛他的,才会知道二十四年前的事情才会恨极了他的,一定要让慕蓉炜祺死!那黑衣人把头埋的更低了,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皇上会将怒火波及到他身上,毕竟皇上杀了他就跟杀死一只蚂蚁差不多。“说!”慕容炜宸见身后的人不说话也不离开,知道那人是有话要说,不耐烦的喝出声来,声音冷的几乎要把人冰冻。
“皇上,那人被、被一个红衣女子救走了,坐着一只雪白的大雕走的,还杀死了龙卫队统领”。那黑衣护卫人言罢偷偷瞧了一眼皇上又慌忙低下头,生怕皇上会突然转过身来看他。慕容炜宸听罢略沉思了片刻,红衣女子想来应是蝴蝶谷的彼岸花主了,只是蝴蝶谷与鸳鸯楼多年来也在刺杀慕蓉炜祺,此番那彼岸花主怎么会救下他呢?这其中必有蹊跷。“下去吧,让人去请宫先生来”。不消一刻,一袭紫袍的男子便到了景仁宫,他到时带来一股阴风,此人一双眸子冰冷慑人,你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你的瞳孔闪着微弱的紫光,只是寻常人很难发现这丝异样;鹰勾般的鼻子显得很是生硬,尤其是他的嘴唇常年都是黑紫色的,他不仅长相阴邪,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死亡的冰冷,让人极不舒服。他到时慕容炜宸已经在正殿等他了,宫九歌只略躬了躬身便当是行礼了。
“南蛮王被彼岸花主救走了,先生以为此为何由?”慕容炜宸并不在意宫九歌的礼节,一来他已经习惯了,二来要留住人才就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较真。他问的虽有些漫不经心,可那双杏目却是暗含期待的看着宫九歌,他知道宫九歌有知道此事缘由的办法。“我已经看过了,彼岸花主这个人,我看不透”。宫九歌双手背在身后,声音阴冷的像是从地狱最深处发出来似的,让人听着这声音觉得血液都要凝固了。方才有人告诉他此消息时他就已经用梦幻术看过了,可惜什么也不看到。慕容炜宸一听眉头轻皱,“宫先生的梦幻术可知过去,晓未来,竟还有先生看不透的女子?看来传言果真不假,彼岸花主小小年纪,武功便可独步天下了,功力自然也就在先生之上了。那此番就只能任由南蛮王逃离了么?”“迟早他会落到你手里的!”宫九歌看了一眼皇上,面无表情的重复着先前不知道说了几次的话。“这个迟早朕已听了三年,朕想知道这个迟早是有多早,抑或有多迟,朕的身体你也知道,朕可不想他死在朕后头!”他说的咬牙切齿,宫九歌只阴邪一笑。“皇上若等不及,大可发兵南蛮,灭了他的老巢!”宫九歌冰冷的眸中划过轻蔑,只是慕容炜宸没有看到,他也不会让他看到。“启禀皇上!”正在慕容炜宸要发话时安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微微皱眉,甚是不耐的问道:“何事?”安顺听出了皇上声音里的不耐微微愣怔了一下,忙将身子躬的更低了,即便皇上现在看不到他。“皇上,太后让小卓子送来一碗莲子百合汤,送到宸宫没见着你,便送到这儿来了”。
安顺入宫时才十三岁,青涩懵懂,什么都不懂,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他已年过半百,头发也都花白,脸上更是充满褶子,沟壑纵横,只是那双略有浑浊的眼睛依然透着精芒。这宫里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娘娘和丫鬟奴才,又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新人,深知如何能在这明枪暗箭的皇宫里步履维艰的走下去,察言观色少不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听什么该看什么他心里都明镜似的,否则惹了主子不高兴,这路便是走到头了。在这宫中无论是奴才婢子还是有位分的娘娘,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且要装的像那么回事,这路兴许还会好走些,没有人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这是宫里的忌讳!“进来吧!”里面停顿了一会儿才听见皇上淡淡的声音,已不似方才的不耐。
安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朝一旁的小卓子挥挥手才便提着衣摆踏着小碎步子小跑到皇上跟前,提衣跪下,接过小卓子托盘中的汤碗举过头顶呈给皇上。慕容炜宸看了一会儿那精致的琉璃碗才接过来一口气喝完,直接将碗撂到小卓子高举的托盘上,大手一挥让他们退下。“皇、皇上,太后娘娘说来日方长让皇上放宽心”。小卓子突然开口颤抖着声音说完便想退出去。“站住!”慕容炜宸冷冷地喝住他。小卓子还未迈动的脚听到皇上让他站住时连忙站定,一动也不敢动,浑身也跟着打了一个哆嗦。皇上与太后素来不合睦,太后让他送汤来本就是件难办的差事,以前送汤皇上从未喝过,今日竟是喝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皇上喝住,还不知道将面临什么事呢。慕容炜宸一边接过安顺递过去的帕子擦拭嘴角一边打量着小卓子,白净的脸上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时隔油滑的东西。
“回去告诉太后,让她注意凤体安康,切勿过多操劳杂事!”“是,奴才告退!”小卓子又将腰弯了几分,才躬身退去,到了无人处才松了一口气,擦了一圈脸上的汗,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今日的皇上特别的冷。“你向来心思缜密,沙场上可金戈铁马,朝堂上可运筹帷幄,治理朝政也没见你有多劳神费力,凡事都尽在掌握一般,可每每遇到跟她有关的事情,你总是这样缺乏耐心,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样下去,统一天下的时间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我放着在镜月的尊贵身份不要,来这做你的谋士,看重的可不是你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性!”宫九歌在安顺也退下去之后才冷冷地说道,言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统一天下,统一天下……墨儿,统一天下后二哥能找到你吗?”慕容炜宸看着宫九歌冰冷的背影渐行渐远颓然地靠向椅背,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