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亭溪猜测得没错,夫人确实一直很有兴趣地在观察她。并从她那双骨碌碌转动着的大眼睛里看到了她快速旋转着的大脑,就好像许多念头争先恐后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拼命挤到眼睛这两扇窗户前,随时准备破窗而出。夫人忍不住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没人看得清的笑容。
这时,一直在榻尾忙活的小丫头子端着一盏刚从汤瓶里倒出来的汤汁,上前一步,对半躺着的夫人道:“张大娘子,豆蔻水。”张大娘子?这又是个什么剧情?安亭溪的眼珠又忍不住骨碌碌一转。
夫人不动声色,接过茶盏啜了一口,问:“你今天放进去几粒豆蔻?”
那小丫头子答道:“小娘子说张大娘子煮豆蔻熟水是为了去病气,得多放点儿,我用了十个。”
夫人把茶盏重又递给那小丫头子,缓缓问道:“我平日里嘱咐你的呢?”
小丫头子这才意识到夫人原来是在质问自己,闷闷地答了句:“每次用……七个豆蔻。”
夫人略朝那汤瓶扬了扬下巴,说:“好了,先收了吧。还有,把剩下的豆蔻再翻拣一遍,务必把壳去尽方好。”
小丫头子满脸不悦地收拾起汤瓶出去了。安亭溪看着小丫头子打着门帘出屋而去,心里倒替她不平起来,不过是多放了三颗那什么……豆蔻,这位夫人还挺难伺候啊。
见那丫头出去了,夫人缓缓站起身来,李贵急忙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只把自己的右臂抬到夫人面前。就听夫人道:“李贵啊,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和王姐姐一道,伺候了我一辈子。咱们哪里还要拘泥于这个?”在一旁的亭溪终于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一挽袖子过去搀住夫人,由着她缓缓走到书案边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来。
夫人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叫亭溪?”
安亭溪看着夫人,点了点头。这回,安亭溪可算是把坐在窗下的夫人看清楚了。她虽不似李妈妈那般老迈,但也确实不再年轻。头发里明显夹杂着许多银丝,在头上松松的挽了个髻,也不见什么钗环首饰,只用根翠玉簪别住发髻便罢。脸上全无血色,果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裹在裸色的长衫和烟灰色长裙里的身体过于消瘦,加之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饰物,愈发显得单薄。让安亭溪联想到一片秋天的树叶,仿佛随便一阵风就能让她从椅子上飘落到地下去。
正想着,窗外来了一阵微风,夫人没有飘落,而是飘飘摆摆地伸出一只手朝李贵和安亭溪让了让,道:“咱们坐下说话吧。”安亭溪看见李贵对着夫人欠了欠身,就朝门边的两个绣墩走去,便也跟了过去,一人搬一只,来到夫人身边坐下。脑袋里忽然冒出一句词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安亭溪想在自己大脑的记忆皮层再搜索一下这是首什么词,以及作者是谁。然后发现,这就是在为难自己,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