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忽然就安静下来,静得让亭溪觉得她都能听到窗下芭蕉叶长出来的声音了。李清照忽然开口说话时,倒让专心听着窗外芭蕉叶动静的安亭溪吓了一跳。急忙回神听李清照说道:“你用这笔写在这纸上的字,意思倒是清楚,只不过这些字全都是死的——就刚才那个被你称为符号的(说着,用手指了指活页本上那个“?”)还有点意思。你写它们,可你却根本没看见它们。来……”清照把手伸向书案上摞着的几本书,好像做了个“请”的动作,对亭溪道:“挑一首你喜欢的诗或者词,想法儿把诗里的景象放到眼前。你发现,有几个字落到了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牵扯着这心,麻酥酥地痒。一时间,你忘了身在何处,只在诗里。然后,”清照拿起一支笔,递到亭溪手里,接着道:“你把心里的景象用笔写出来,它就成了印在心上的一幅画儿。”
亭溪像被清照点了穴似的,痴痴地接过毛笔。可当笔握在手里那一瞬间却有些茫然,亭溪的诗词水平大概只停留在“床前明月光”这种入门级别上,可心已经被李清照说得麻酥酥的,脑子里全是白月光……亭溪看了看那几本诗集,又抬头看了看李清照。自己的字……死了?要活的?可怎么活?不说书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吗?对啊,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亭溪又看了一眼李清照,闭上自己的眼睛。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亭溪都抽不出时间看顾一下自己的心了,现在,是该看看,自己的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屋里又变得很安静,静的亭溪可以听到芭蕉……不,不是芭蕉,亭溪的脑海里出现了……齐友嘉的脸。在自己捂着剧痛的脖子昏倒之前,第一次看见的那张被阳光在身后涂抹了一层厚厚光晕的脸。脸越来越模糊,光却越来越强烈,齐友嘉的脸变成自己用手举在阳光底下的那枚荷叶形状的玉佩。忽然,玉佩落到水里,被水波和阳光包裹着,模糊不清却又闪闪发光。那光好像促使自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自己伸手抓住了玉佩,而它,又变回了身上洒满金色阳光的齐友嘉……亭溪睁开眼睛,为什么会是这个?她是恨他的,她也应该恨他才对。想到这里,因为受不了,亭溪不由又把眼睛紧紧闭上。这回,出现在眼前的,是西湖上的十里荷花,在夕阳下,一直铺陈到很远的地方……再睁开眼睛,亭溪不及细想,蘸了墨,在宣纸上一口气写道: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
沈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写完之后,亭溪也学着李清照的样儿,将笔掷回到笔架上,仰起头,却只能在心里一声长啸。看着自己的墨迹,不知道好坏,却有了一个新想法——她穿越九百年来到这里,就是来找齐友嘉报那“一箭”之仇的?如果自己能弄清楚这位綦公子与齐友嘉的神秘联系,是不是……就能改变点什么……不管事情是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就像李清照的说的,自己有足够的好奇心……那字在亭溪眼里仿佛变成了鸥鹭,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它们将飞去哪儿?
最终,总能够知道。
不是吗?
回过神来才发现,字并没有飞走,只是被李清照接在了手里,看了片刻,道:“你这字…嗯…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不过,我好像看见三十多年前从荷花叶子下面参差不齐飞起的鸥鹭,影影绰绰的飞到天边不见了。”
这话让亭溪听了,顿觉“一言难尽”四字也变成了鸥鹭,飞进心里。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自己不能说话了,可追到九百年前来报仇,是不是有点儿…嗯…一言难尽?
书房内二人都没有察觉门外的脚步声,当张汝舟“哗啦啦”掀开门帘走进来时,看见正要去拿笔的亭溪和手里仍然拿着亭溪写的那首词的李清照,也是一愣。六目相对片刻之后,张汝舟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娘子今天看着精神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