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儿走了之后，李清照缓缓起身，看着亭溪，柔声道：“咱们也出去吧？”

亭溪没有动，见李清照看着她，忽然脱口道：“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不知道……您说，我该怎么办？”

听到亭溪如此说，似乎李清照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她也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缓缓伸手把书案上那只写着“綦公崇礼启”的信封拿起来看了看，片刻后，抬头扬着手里的信封，问道：“亭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封答谢帖子重新写过吗？”

安亭溪默默地摇了摇头。

李清照把信封放回原处，仍然盯着它看，口里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尤其，”李清照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安亭溪，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道：“是在面对綦大娘子羞辱的时候……”安亭溪仿佛又看到李清照喷出的那一口鲜血……不忍直视地垂下了眼睛，却又刚好看见李清照裙摆上有一片碗口那么大的自己的泪渍。

只听李清照接着说道：“人活一口气，别以为这口气就只是吸进去吐出来的天地之气，对我来说，精气、神气、勇气，少一样可都是活不下去的。綦大娘子说什么、做什么，那是她的事。如果把这些统统堵在自己胸口上，我便也无需喘气了。唉，我不知道……命不该绝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我不知道……”安亭溪抬起头看着李清照，虽然有时候确实是死比生容易，虽然李清照说她不知道，而亭溪却注意到在说这话的时候，李清照始终是昂着头的。

李清照吐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还活着，就要堂堂正正地活。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承受和面对。”

“承受和面对？”

“对，承受和面对。”李清照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亭溪，你来这里不过短短半月，可是你也看见了，难道围绕在我身边的谎言还不够多吗？如果自己在一片谎言和欺瞒声中死去，就真成一个千古笑话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被如此多的谎言围绕，其实很简单，人若不自欺，谁能欺你？”说到这里，李清照的手不由从信封上轻轻划过“这些都是事实、是真相，都是……”这些话似乎说服了自己，李清照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吃下该吃的苦，承担该承担的责任。我不能愚蠢到以为只要对别人用尽誉美之词，对自己闭口不谈，就可以掩盖自己犯下的错误。没有綦大娘子，还有张大娘子、王大娘子。与其去担心这悠悠众口，倒不如自己诚恳一点。当你不再用手去蒙蔽自己的双眼，而是伸出去打破谎言、欺骗和偏见的时候，就可以看见生活还有另一番天地。都死过这么多回了，我可不愿再把精气神都浪费在自欺欺人上，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情是值得去做的。”过了好一会儿，李清照才又说了一句：“亭溪，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

李清照微微颔首，道：“看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再说你不知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又如何得知？”

无所不知的空严大师说，来或者回去，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才华盖世的李清照又说，如果我不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承受和面对……

看到安亭溪陷入沉思，李清照微微一笑，道：“走吧，先去吃饭。”

安亭溪上前一步，问道：“夫人，您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些比死更不容易的活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