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摇了摇头，接着道：“我的眼泪让我相信，张汝舟就是德夫的在天之灵看我如此煎熬而引了来陪我走出阴霾的人……家里的事情接二连三。李迒虽只是个八品小官，但现在多事之秋，人人都须尽力而为，再说他也有家有室，岂能事事顾我周全？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亲疏有别的李迒大娘子，她能够尽心尽力将我身后之事一应器物准备停当，已经很好了。我也不作他想，躺在床榻静候归期罢了……就在我认为自己这次一定过不了鬼门关的时候，张汝舟来了。他说他不久之前才从池阳赶来听命于朝廷的，一副没想到我们在此相遇的模样……”李清照自嘲一笑“真是难为他，处心积虑一年多方才粉墨登场，一言一行岂不是忖度过千百遍的？张汝舟隔三岔五前来嘘寒问暖，却只字不提我的病。对我家里发生的一切，也是一副根本不知情的样子，从不多问一句，真好像只是来找我谈古论今的。对我的博闻强记大为钦佩，口口声声把我称作‘女中丈夫’，还说等我病好要相约游遍南方的明山秀水，言语间，不时发出相见恨晚之叹，已然将我引为知己……”说到这里，李清照忍不住咬了咬牙。是啊——知道了结果的安亭溪完全能够理解，张汝舟这种影帝级别的表演，李清照原来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愤怒。若不是已经看开，怕是万万不会说与安亭溪听的吧？

只听李清照冷笑一声，才接着说道：“这还不是张汝舟最厚颜无耻的表演，他话里话外还装出一脸惭愧的表情，说什么像他那样的进士好找，我这样的词坛圣手、破万卷书的金石大家——除了德夫兄，当世实在找不出第三人了……”李清照又咬了咬牙“多么高明的谎言，好像是在赞赏我们夫妇二人，却不经意带出自己的进士身份来，要知道，德夫是太学出身，若张汝舟真是崇宁年间进士，将德夫引为同窗倒还是他张汝舟自谦了呢，哼……”沥青好冷笑一声“如此一来，他来探访于我倒真成了胸怀坦荡惺惺相惜的雪中送炭之举了。后来，见我这病随着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而起起伏伏，他更是惊世骇俗地挺身而出，说我终究不是凡尘中人，怎可困于如此境地郁郁而终？他不仅是德夫的知己，也是我的知己，若能陪我走完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不仅能告慰德夫在天之灵，也是他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李清照停了下来。安亭溪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床榻的边沿，又松开了，似乎在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才再次开口说道：“真真假假，恐怕张汝舟说得连自己都信了吧？而我当时是真的犹豫，可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想清楚如此复杂需要长时间思考的问题了。而小弟李迒早被张汝舟演练了若干遍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义凛然的气势所折服。拿着张汝舟送来的求亲帖子，还为病榻上的老姐颇感欣慰。我竟没有料到，綦大娘子比其他人更为兴奋，为了让我速速嫁做张氏妇，竟将在杭州看过的一院房子让给了我们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