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良彦一下拿出六千金,说他是清官也不现实,但如今他是毁家纾难,连土地都质押了。范良彦身旁立着的一个汉子,须发斑白,是范良彦的本家,58岁的老将范志骠,与范良彦同是范仲淹的后人。
虞城南城的土台子上有座关帝庙,建在土台子上是为了防洪,庙已被拆毁,那是前两个月流贼来之前,范良彦力主的结果,不然没人敢动关帝庙,不久,流贼来攻县城,果然有贼躲在关帝像后,更多的贼则是顶着门板冲到城下凿城,如果不是官兵四集,流贼不可久留,这座夯土城会被凿空了城根。如今,河南的许多州县都在忙着给夯土墙包砖。
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没下,月如钩,大船泊在河南省界以东数十里的地方,已是到了徐州地界,南直地界,黄河南堤到了这里便终结了,由于没有河堤的阻挡,由船上望去,砀山城墙伫立在月光下。船上,中舱内,朱恭枵端坐上首,张国纪打横,坐在下首的是刘洪起与砀山知县。刘洪起看着盘中的一只凤凰造形,不争气地酝酿着口水,陪衬凤凰的还有一朵艳丽的牡丹。刘洪起端祥着这一凤一花,却只能听着知县的费话,“虽相距数百里,学生任事以来,每常听闻伯爷持身清约,为海内人望,十余年来,无一字入公门,堪为天下勋戚模楷”,张国纪打断道:“勋戚,我只是戚,而非勋,何德何能于国家,朝廷虽给了名爵,又岂能居之不疑,未任实事,寄禄而已,已是一世富贵,何必种业来生得罪名教,衙门里,我没递过四指宽的贴儿,地方的事我从不搅哄。便是当年魏逆摇动中宫,在皇上面前,我也没为俺宝珠说过一句话,皇上自有玄鉴,我一个外戚当守本分。先父舌耕糊口,教了半生的寡学,就教会了学生这点做人道理”。
张国纪的这个伯爵只能当一世,而非世袭罔替。大明的公侯分为两种,一种是战功换来的,这种爵位世袭,另一种是外戚。有战功的公侯与外戚公侯合称勋戚。外戚的爵位原本也是世袭,但在一百年前的嘉靖八年,外戚就不得世袭了,因为嘉靖皇帝连宗室的爵位都要限制,何况对这些不姓朱的人,便将外戚铁券上的文字改成:辜给予一世,俱不准承袭。后来连外戚的铁券也收了回去。而军功换来的爵位可以世袭,军功公侯又分两种,一种是开国辅运宣力武臣,这是跟朱腰子打天下的,另一种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这是跟朱老四造反成功的。至于外戚,在朱腰子时代,多与开国辅运武臣重合,因为朱腰子的子女多与公侯的子女配对。后来改革了,皇后不得由世家门阀里选,这并不是朱腰子定的制度,而是朱腰子的重孙子宣宗定的制度,宣宗以后,皇后都由下层出身,比如张国纪就由一个小人物成了国丈。
这时,朱恭枵问道,王老驸马可曾有报单来?张国纪回道,不曾。砀山知县诧异道,敢问是哪位驸马爷?朱恭枵道:“延庆老公主的驸马王昺”。张国纪道,待明日到了徐州再问寻。朱恭枵心道也是,便是有报单来也不会下到区区砀山县。延庆公主是万历皇帝的妹子,那这位王老驸马就是崇祯的姑爹,或崇祯爸爸的姑夫,比崇祯高两辈。
知县仍在费话,“民苦赋重,学生虽未锻炼严酷,然征解催逼,民不堪命,殚精任事四个字直叫学生茫然无措。前月流贼大至,百姓头颅何辜,竟五毒备至,学生唯有斋戒修省,抚身躬已”。刘洪起终于不耐烦,一箸下去,毁灭了盘中那朵牡丹,知县诧异地看了刘洪起一眼。
“太爷,太爷,不好了,东城鬼难拿叫人杀了!”,忽地,一个差役跑进舱外嚷道。知县喝道,放肆!
月光下,城墙外,黄河边,童谣隐隐传来:养口猪,换钱花,养条狗,会看家,养个狸猫捉老鼠,养个丫头白搭啦。刘洪起一边破坏着盘中精美的图案,一边心道,不肖州县,养个干部顶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