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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朱大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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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被称之为中都,是因为朱元璋原本想以开封为北都,以南京为南都,以凤阳为中都。从洪武二年到洪武八年,朱元璋役使百万军民,历时六年营建中都凤阳,已完工大半,但在洪武八年,朱元璋却放弃了定都于凤阳。营建中都的意义比不上秦始皇修长城,同样是役使民力,朱元障还不如秦始皇。中都之所以放弃,因为在洪武八年朱元璋考察中都凤阳时,发现有民工在地里埋小人诅咒他,为此朱元璋滥杀了几千人,事后又后怕,表示对滥用民力的忏悔,这便放弃了中都的营建。这个偶发事件改变了凤阳的命运,凤阳并未成为真正的都城,它只是大明法理上的中都。

凤阳在淮河南岸,当年许多人反对建都凤阳,也有水患这个理由。隔着淮河,凤阳西北四十里是开挖中的钟离国君墓,钟离二字人们并不陌生,在明代以前,凤阳就叫钟离县,是朱元璋将钟离县改称凤阳县,又将濠州改称凤阳府。朱元璋将中都皇城建在凤凰山之南,即凤凰山之阳,此地由是更名为凤阳。

凤阳城中,一片明黄的围墙,那是日精峰下是大龙兴寺。星罗棋布的青砖院落,那是中都留守司,凤阳府衙,凤阳县衙,凤阳八卫当中的五个指挥使司,凤阳府学,凤阳留守太监衙门,以及其它许多衙门。其中的五个院落,那高耸围墙似乎要隔绝尘世,那是高墙,是宗室监狱,里边软禁着宗室罪犯,简称罪宗,在三个月前的凤阳大屠杀当中,只有这些罪宗幸免,且被流贼释放。

二百多年前,周长五十里的中都外城已经被筑成夯土墙,甚至部分已包了砖,但中都工程却停工了,夯土墙是无法经受二百余年的风雨保存到现在的,于是凤阳便无城墙,这是三个月前流贼轻易攻入凤阳的原因。但中都的九座城门却保存完好,因为这九座城门楼子包了砖。这九座城门楼子名称很怪,有四座城门叫甲第门,北左甲第门,南左甲第门,北右甲第门,南右甲第门,把人绕晕,且名称太长。北左甲第门恰在京沪铁路下,所以只要坐火车走过京沪线的人,都曾穿过中都城的东北角。凤阳无城,却又有城,凤阳紫禁城保完好。另外,凤阳府衙也被一圈城垛包围着。

此时,凤阳府衙南门搭起高高的脚手架,几个汉子正将一块匾额挂到檐下。匾额呈长方形,字由上往下读,这个六字是,漕运总督部院。这里已经不再是凤阳府衙,而升级为漕运总督衙门,漕运总督又兼凤庐巡抚,管着凤庐淮扬四府,即安徽与江苏的长江以北地区。漕运总督由淮安迁到凤阳,以卫护祖陵。

总督部院书房,桌案上码着几叠公文,一旁是纱灯,笔架,不是那种山字形笔架,而是一只小木架,几支毛笔头朝下悬着,此外,房梁上垂下几只穗子,是由宫灯上垂下来的。桌案后一人身着仙鹤补服,乃是从一品大员,比元默还高半级,元默着的是锦衣补服,此人正是新任漕运总督朱大典。虽然洪承畴是五省剿贼总督,但在品级上,他高不过漕运总督,担着一个漕字,漕运不通,北京就得喝风,九边大军就得崩溃,当真是天大的事。

54岁的朱大典半个月前还是山东巡抚,来凤阳接任才几天,而他的前任杨一鹏,正往朱大典的来路行去,当然是坐在囚车里。

朱大典左首坐着一人,此人平民装束,身旁却放着碗茶,碗茶是礼仪道具,在巡抚衙门,只有知府才有资格被待茶。此人头戴逍遥巾,逍遥巾名称虽好,但造形并不洒脱,头上似乎顶了一座屋顶,背后垂下两根布带,就是依天屠龙记里,宋远桥头上顶的那玩意,逍遥巾不分品级都可以戴,老道头上戴的便是逍遥巾。此人却不是道士,而是南都兵部尚书吕维祺,南都就是南京,只是此时,他已经是前任南京兵部尚书了,三个月前祖陵被兵,他因救援不力吃了挂落,被罢官回乡,途经凤阳。吕维祺的家在洛阳西边的新安县。在流贼攻掠凤阳之前,吕维祺曾上疏,提醒要加强凤阳的防卫,所以吕维祺被罢官有点冤。48岁的吕维祺比朱大典小六岁,但在22年前便中了进士,而在19年前朱大典才中进士,比吕维祺晚了一科,从身份上来说,南京兵部尚书也不亚于漕运总督,更何况不久前朱大典还只是山东巡抚。因此,朱大典虽然下车尹始,百忙之中,也要会晤这位落了职的科场前辈。

五年前,吕维祺调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任务是清查亏空,三年时间里他清缴出大量钱粮,帮了焦头烂额的崇祯一把,两年前,他升任南京兵部尚书,做的也不差。他自信崇祯对他还是欣赏的,想必不久便可起复,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吕维祺却始终未能起复,直到七年后洛阳城破,他死于李自成的屠刀下。

朱大典道:“京中一别数年,我翁丰姿如旧。如今路上不靖,我翁且留几日,待周王世子与太康伯祭完祖陵,一同回你那河南,既稳妥又少了使费。这一路田庐荒芜,烟火断绝,土贼纵横,流贼蔓炽,便是不法棍徒索扰,公为兵部堂上官,虎落平阳,法纪何存,成甚体面?那时我翁可没后悔药吃,若是事情出在凤阳府地面,学生也脱不了干系,我翁不必逊辞”。

吕维祺闻言,冲朱大典一拱手,道我翁费心,不佞但遵朱大人吩咐。不佞便是我的意思。朱大典点了点头,吕维祺道:“这几年委实疲累,屡次乞休不获,不期不职获罪,落职以回乡。也好,回乡当闭门高卧,闭户课子,晦迹丘园,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好生调理身心,天下事还需朱大人这般大才撑持,朱大人高才我是切知的,学生何敢仰赞一词”。

朱大典笑道:“露多大脸,现多大眼,这颗印不是好署的,学生不过谨守绳墨之士,未有应变之才。这般天地是苦是乐,你知我知。万历四十四年,学生赴京会试,侥幸取中,刑部观政三月,不觉已十九年矣,如今却是后悔,官做大了担得一身干系,前任杨大人延颈待尽,束身候捕,或是我的好样。这漕运总督是天下事务最繁的职司,漕运,地方,兵事,先前还要管河道,学生不知做何了局。唉,早知如此,当年还不若以举人之身做个州府佐腻,落得逍遥。科甲正途有甚好,连吕大人这般踊跃担当,少有玩诿之人都——”。吕维祺闻言只是一叹。朱大典道:“南都积粮一百五十万石,吕大人功在功稷。吕大人图治慎微,便是回家将养一时,也是学问精于在籍,先前曾闻大人于南都开鼓铸之事,鼓铸利饶,不知内中祥情如何?”。吕维祺回道:“铜少息微,皆因私钱横行,饬法厉禁——”。

鼓铸便是铸钱。二人又议论一会,吕维祺便起身回驿站了。朱大典将吕维祺送到房檐下,便回屋俯身看公文,看了一会,他哼了一声,一拍桌案,命人去签押房唤李先生。签押房就是总督办公室,一把手都有签押房。不多时,李师爷躬身在桌前,朱大典将一份公文扔到地上,师爷捡起一看,是一份向朝廷陈报凤阳战报的公文,在三个月前的凤阳之难中,中都留守朱国相和七个卫的指挥使战死窑山,而这份公文却说朱国相死于巷战。正月十五凤阳起大雾,闹花灯,流贼趁势攻入凤阳,公文上说凤阳留守朱国相死于巷战,最离谱的是,说朱国相在死前击杀37名流贼,这种说法上了明季北略之类的野史。在晚上,还是大雾中巷战,难道在厮杀时,朱国相身边站了一个统计员?这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朱国相实际上是战死在凤阳西边数十里外的窑山,他率领卫所兵去堵截流贼,但是一场大风下来,拼凑出来的三千人便做鸟兽散了。

将朱国相说成死于凤阳巷战,流贼都杀进凤阳了,总司令才仓促应战,这不是失职么?战报对朱国相明褒暗贬。李师爷禀道,发往兵部的这份呈子却是吴大人的手笔。朱大典问哪个吴大人?“吴振缨”,师爷回道。朱大典闻言一惊,前几天,凤阳巡按吴振缨已被逮拿进京。在流贼进攻凤阳之前,吴振缨以刷卷为名躲到泗州。刷卷便是去地方上调看司法宗卷,吴振缨说是去泗州刷卷,实际是临阵脱逃,没跑的凤阳留守,凤阳知府都死了,而吴振缨果然捡了条命。

朱大典闻听吴振缨三个字,顿时息了火气,他伸出手来,师爷见状,由地上拾起公文,又将公文递到他手上。朱大典挥了挥手,师爷便下去了。“这吴振缨可是温体仁的烟亲,有甚仇怨,临死还要拖旁人入水”,朱大典拍了拍公文上的灰,心道。“唉,凤阳的水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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