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贵姓?”姜楠初温和地问。
“What?It’s none of business!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哦,您姓‘什么’,不过‘什么’小姐这车不是贵府的吧?司机师傅你这不是来接‘什么’小姐的吧?OK,麻烦你开车吧。什么小姐,麻烦您把玉手移一移,我要关车门了。”说完姜楠初拉住了车内的门把手。
“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强盗逻辑!我偏不松手,要没得坐就大家都别想坐!”美女大都以为自己有些随便发发脾气的福利的,只是急于踩多两转挣钱的的士司机不肯卖帐:“小姐,好心你啦,我还要混饭吃呢。谁先上车我就拉谁,不要难为我啦。”
姜楠初反而象个看客一样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冷眼望住美女,在心里有些恶质地期待她接下来怎样发飚。
谁知道,美女背后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男人,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一片阴影,只见到一只男人的手,轻轻握住美女坚定地拉开,说话,听不太清楚,美女一松手,姜楠初顺势狠命地拉上车门,对于突然出现的男人,姜楠初只来得及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和淡咖啡色休闲裤影子,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黑压压的感觉。
说不上来为什么,抢赢了的士的姜楠初却觉得心里十分地不舒畅起来,活象揣着一个打了一半的喷嚏在鼻子眼。
回到家,衣服还是淋湿了。姜楠初用脚踢上大门之后就晃进了洗手间,把水温调到四十二度,洗了一个热水澡。这间六十平米的房子,原本的两房一厅被姜楠初二次装修成了开放式的一房一厅,一年前贷款买下来,送给自己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打着有了房子好嫁人的旗号,姜楠初用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付了首期。如果被家里的两位高堂知道了姜楠初是打算拿这间房来做姑婆屋的,估计骨头都会被两老敲碎了来喂鹰。
洗完澡出来,刚擦完头发,电话响了。姜楠初不紧不慢地把毛巾垫在头发下面,躺在地上的和式沙发上,把身体都摆放妥贴了,这才拿起电话:“喂,哪位。”
“躺着呢?”电话里傅泽楷的声音后面衬着哗哗的雨声。
“你怎么知道?”姜楠初的嘴角不经意地往上挂了一下。
“从不幸认识你到现在,你的基本状态就是能够斜着就不直着,能够横着绝不竖着,能够睡着,绝不醒着……”傅泽楷永远不会慢条斯理地去描述任何一个事实。
“你懂什么,这叫养生。要都学你一天到晚不是在酒吧就是在夜总会,左手啤酒右手MM,小心三十岁前就得前列腺炎了。”
傅泽楷在电话里笑得相当不怀好意:“想得前列腺炎,你也得有设备才行呀。”
“傅泽楷先生,因为您的用词太A,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无线电通信法第四十七章第三十二条第八则的规定,本次通话将于三秒钟内结束,计时开始:一、二……”
“喂,等等!南南,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事情的。”
每次傅泽楷一叫南南,姜楠初心脏就会紧急收缩,一些极远久的情感又会被唤醒,这次也一样,悬在话机上的手指就有点儿按不下去了,“什么事?”
“明天星期六,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好不好?”
“什么?明天?温泉?你是在墨西哥还是在加拿大?大哥现在是什么节令呀?”傅泽楷的脑子就象KINDA出奇蛋,不等到敲开永远不会知道里头是什么馅儿的。
“你知道什么,这个季节去温泉那才叫享受。”
这倒也是,姜楠初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不用学习与实践,在芸芸众生中却一眼就能发掘出最好的那一个,并义无反顾地享受之,而很不幸,傅泽楷恰好就是这种人。所以,只要是傅泽楷介绍说好的东西,十九好得没跑,当然,包括女人。
“还有谁去?这次又是那个钟晓红?”姜楠初感觉胃上有些不太消化,虽然大家都是女人,但也有“刺激”的说。
“不是,这次是个新朋友。”傅泽楷的答案果然值得期待。
“这次又是在哪儿认识的?飞机上?还是电梯里?”姜楠初一边问一边闭上双眼养起了神。
“不是,这次是被老妈子抓来相亲的。”傅泽楷的声音无端端低了半调。
姜楠初差点儿笑到失禁:“我要去!我一定去!”
傅泽楷反而有点儿踌躇了:“我这样邀请会不会太草率了?要不,过两天我叫ADA草拟过RUNDOWN之后,我们再……”
“不用啦,这么多年姐妹,这种时候胳肢窝下面插住水果刀都要上啦。”姜楠初觉得自己如此义气,很是有些骄傲。
“废话,每次刀到插在我身上。”傅泽楷没好气。
“随便啦。”
“那你明天早上自己坐地铁到东山口,我们在出口等你。”
“喂,没义气!每次都这样,你踩多两脚油把我捞上会抽痉吗?!”姜楠初明知说了也没用,还是忍不住发牢骚。
“我怕对你太好了,会让你对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误你终身。”
“没关系,只要对我好象对你的那些女朋友一样包吃包住,车接车送,误就误吧。”姜楠初的语气热切。
“记得明天准时到呀,等过了五分钟你不出现我们就自己去了。”傅泽楷急急忙忙地收了线,姜楠初很不爽地听到收线前传来的一个不耐烦的女声:“TIN,走了啦,还没有讲完嘛?人家要……”
最怕听到别人叫英文名,尤其可怕的是明明是AUSTIN却要象中文名一样叫后两个字“TIN”以示亲昵,姜楠初忽然对做晚饭变得兴趣渺然。
天气非常闷热。台风过了以后本以为可以清凉一两天的,谁知道老天爷象个坏脾气的孩子,只管生着气,热着可怜的人们。
姜楠初刚刚从地铁钻出地面,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差点儿掀一跟斗。站在阳光下只两秒钟整个人就象被抽干了水份一样,脸上沁出来的只有油,没有汗了。看了眼手表,差五分钟九点,又到早了。
在记忆里,从来只有姜楠初等傅泽楷,似乎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是傅泽楷等姜楠初的。好象倒也不是因为总是傅泽楷迟到,只不过姜楠初老是早到的那一个。姜楠初从不为这种事郁闷,只是每次等待的条件比较恶劣的时候,预测一下傅泽楷的阳寿之类的事是免不了的。
远远地看到一部黑色的吉普车象颗子弹一样飞了过来,吓得姜楠初慌忙往旁边一闪。“吱——”吉普车一个急刹,车窗玻璃降了下来,傅泽楷那张吊儿郎当郎当的脸越过副驾驶席,露着一口森森白牙笑容可掬地向着姜楠初打招呼:“快,上车吧。”
姜楠初收拾了一下失色的花容拉开了后座车门,发现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傅泽楷在前面嚷了起来:“喂!我是司机吗?干嘛都跑到后面去了!”姜楠初感觉头上乌云密布,狠狠地关上车门,灰溜溜地从前门上了车。
“外面会不会很晒?”还没坐稳傅泽楷就一边问一边一脚油踩下去,车往前一冲姜楠初吓得一把抓住扶手大叫:“高高兴兴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嘿嘿嘿,让你感觉一下什么叫推背感!”傅泽楷笑得象个刚拿到天线宝宝玩具的宝贝儿。
“你又换车了?”姜楠初不太确定地问,有点心虚。
“你看不到车头上的RANGE ROVER吗?4.2AT,全时四驱,机械……唉,算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老是不知悔改地在一头牛面前弹琴呢?”
“切,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牛吗?”姜楠初撇嘴。
“那是,放在牛里面,你算是长得不错的了。”
车厢里有男人大笑的声音,姜楠初愤愤地扭过头,正对上一张没来得及合上的大嘴,笑声嘎然而止。傅泽楷在旁边介绍:“这是我的新助理,方伟航。”
方大嘴带着嘴角来不及隐去的笑纹伸出一只白皙细长的爪子来:“你好!早听傅总无数次隆重介绍过你了,久仰久仰。”
姜楠初没理会方伟航的友善之握,转过身来:“挺好的,这么大年纪,只有两颗龋齿。”
“哦,对了,伟航,忘了告诉你,易同学是做牙医的。‘买狗先看妈,识人先看牙’是傅同学集二十五年的智慧精华之大成总结出来的。”
“这么说,我还看得过去了?”方伟航有点儿欣欣然,“曾经有女孩子说我长得象陈坤。”
姜楠初赶紧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师兄的名片,那个女孩子有兴趣也可以找他。”
“你师兄也长得象陈坤?”方伟航一边接过名片一边问。
“不是,我师兄是眼科大夫。”姜楠初翻了一个白眼。
傅泽楷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难得方伟航并不气馁,“你是牙科大夫?正好,我想问问,我数了一下,我到现在为止,一共长了二十六颗牙齿,我查了网上的资料,好象正常成人应该是二十八颗,这样会不会让别的牙齿工作过劳?另外,我做体检的时候有口腔科医生劝我做窝沟封闭,有没有必要做呀?还有……”
傅泽楷从座位旁边拿出一个充气枕垫递给姜楠初。姜楠初很有默契地吹气,盖盖,套在自己脖子上,一歪脖子,就睡着了。梦里,姜楠初拿着一把AK47对着一张不停张合的大嘴疯狂地进行射击训练。
被傅泽楷摇醒的时候,姜楠初用了五秒钟回忆自己是在哪里睡着的,然后才看到傅泽楷晒得黝黑的脸。难怪今天会觉得他的牙特别白。
“到了吗?你从哪儿回来的?怎么晒那么黑?”姜楠初一边伸懒腰一边问。
“我们一路开过来快四个小时了,你现在才看到我晒黑了?你也太不关心我了吧。我月初就去了卡瓦纳。”傅泽楷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个盒子:“给,礼物。”
一听到有礼物,姜楠初觉得面部肌肉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一个盒子。老规矩,现给现拆,好在傅泽楷也算是明白人,没弄上一堆好看不能用的包装带来为难姜楠初,但是姜楠初粗鲁的拆卸方式还是给傅泽楷的心里留下了较为严重阴影,其直接后果就是,傅泽楷从来不敢在姜楠初面前提到一个“牙”字。即便是这样,傅泽楷还是几次从恶梦中被惊醒时,仍然记得梦中,“吱吱”响着让人头皮麻的牙钻背后姜楠初苍白修长的手指。
姜楠初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拿在手上是一个银质的古钗,顶端是花丝梅花托,花心伸出两条用无芯螺丝做成的花蕊,象弹簧一样,上面是花丝制作的一对鸾鸟,嘴里叨着寿果与方胜滴,两只鸾鸟的身和翅膀,用金丝掐制成小卷纹,堆成密密的一块。鸟尾用鉴花工艺,中间契筋,两边组丝。鸟眼用花丝围\松\,两只鸾鸟,站在花蕊上,能随时颤动,好象要展翅欲飞一样,十分惹人喜爱。姜楠初的眼睛里放出火绿火绿的光。
古钗是姜楠初的至爱,至于原因,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姜楠初不爱记事儿的脑子扔到尘埃里去了。不过基于,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小宇宙的理论,姜楠初痴迷古钗的事实就容易成立了。而在姜楠初心里唯一可以跟古钗的地位比肩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傅泽楷。因为傅泽楷总是送各种各样的古钗给姜楠初——姜楠初和傅泽楷都是这么理解的。不管是捉襟见肘的学生时代还是大学毕业以后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自己创立了电脑杀毒软件公司的跃身“才俊青年”年代,搜罗没见过的古钗给姜楠初是傅泽楷心情愉快的习惯。每次看到姜楠初收到不同的古钗时同样快乐的表情总让傅泽楷一次次被一种情绪冲涤着,酸文人管这种情绪叫做“感动”。
傅泽楷订了一间别墅,别墅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温泉池。姜楠初用最快的速度换了泳衣,虽然奇懒,但是她从不拖遢。看到那两个男人的房间门还关着,姜楠初在那个小池边坐了下来,伸了一只脚进去。水温大概是有四十度,立刻有汗珠一粒粒渗出来。
“猪!夏天泡温泉怎么能这个泡法!”傅泽楷不由分说拉起姜楠初就走。
“你那个大嘴助理呢?”姜楠初问。
“他一个动作可以用二百格胶片,等他换好衣服我们可以宵夜了。”
这两个实在都算不上厚道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恒定律结果等于傅泽楷和姜楠初之间拥有如此长久友谊不是无缘无故的。
走到前面的露天温泉区,面积之海,让姜楠初还是吓了一跳。巨大的山体被掏出一个大洞,山洞内做溶洞的模样,而溶洞外面,是一个上千平方米的露天温泉。而溶洞内和露天温泉,则全部在烈日下被冷雾笼罩。冰冷的雾状水珠从隐藏在池边的喷嘴里涌出,云遮雾罩之下,整个温泉区就象武侠小说里理想的群殴案发现场。
女人总是比较容易被一些貌似迷离的不知所谓轻易征服,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技术要领怎么还会让众多男人死不瞑目。姜楠初做为一个除了有一点懒,但IQ与EQ都正常的女人,大呼小叫毫无仪态地冲进冷雾里去的行为也就比较值得原谅了。
哇!好冷!冷雾里的温度不知道有没有十度。姜楠初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跑在热腾腾的温泉水中,惬意地背靠池边,呼吸的是冰冷的空气那种滋味,美得冒泡。
“姜楠初,你就不能有一次稍微有点儿创意,干嘛每次我干嘛你就跟着干嘛?!”傅泽楷用鼻子说。
“人类学家说,先学习,后开发智力……”姜楠初知道傅泽楷最怕她引经据典。
“难怪你的智力从四岁开始就没开发出来。”
“是呀,从四岁算起一个月一盒脑白金,你得赔给我。”姜楠初忿忿。
那一年,姜楠初四岁,老易还没有调回来,老娘那时候还不是护士长,三班倒,逢双日上白班,这让姜楠初还没上学就已经掌握了奇偶定律,奇,等于晚上没人陪自己睡,偶,等于白天没人陪自己玩。但是数学智力的过早开发,对于姜楠初日后的数学成绩并没有显示出怎样正面的影响力,仿佛扔进了沙堆里的石头,连涟旖也欠奉,当然这是后话了。不过,这一独立事件在冥冥中,只导致了一个后果的唯一性——让傅泽楷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走入姜楠初乏善可陈的童年生活。
姜楠初的童年是孤独的——在傅泽楷出现以前。很多年后,姜楠初是这样总结自己的生命阶段的:傅泽楷出现以前,傅泽楷出现以后。感觉上有点象一些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前出生的人们喜欢说:解放前,解放后一样。
那天又是双日,姜楠初半倚在窗前,眯着眼看窗台上两只蚂蚁打架。
“哐哐!”有人敲了敲玻璃,姜楠初懒赖地抬起眼,看到一个年纪仿佛的小男孩站在窗外。姜楠初盯住他的眼睛有点儿恍惚,因为,在那双眼睛里,姜楠初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神情冷漠的女孩子——姜楠初自己。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大,这么干净!
男孩子指了指关着的窗户做了个口型,姜楠初没看懂,很茫然地只管看着那个眼睛里的那个自己,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对,就是自卑,多年以后,看到这个词的时候,姜楠初为自己当时突如其来的脸红进行了如释重负的注释。姜楠初有点狼狈地跳下窗台。过了一会儿,估计那个男孩子走了,姜楠初才又慢慢爬上窗台,探台一看,果然外面没人了。心里忽然很难过起来。但是,门却“吱--”地一声被推开了,伸进来一个大大的脑袋,清澈的眼睛,闪亮登场的正是傅某。只见他食指一勾,说了一句话,姜楠初当时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