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坐在公共汽车上愤懑:他怎么知道我相亲呢?肯定是薛冰那个大嘴巴,重色亲友的家伙!为了自己的爱情把我的什么都供出去了!还有,说什么分手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我呸!前面5年都不知道在哪个老鼠洞里钻着,看都看不见,现在冒出来,要不是我运气不好没找到个顺眼的嫁掉,还轮得到你在我面前显摆?!叫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这么想着,正好公共汽车的车载电视里面唱着那首歌: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看,真是天意。
我都不知道薛冰是怎么知道我昨晚和江宁共进晚餐的,当她气冲冲的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在全身到处找——难道被这丫头在我身上装了跟踪器——电视里面特别高级的那种。
不过,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内奸,说不定还是江宁本人。
后来我在电话里跟她解释:“谁知道那家伙人模狗样的混了个处长呀!你也不告诉我他回来做什么了,我昨天看见他那才叫一个呆,都怪你藏私,害我状况百出。”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你不说不想知道么。”
对,是我那天说我没兴趣,不想知道,但薛冰这家伙也太纯洁了吧,听不出来我那是口是心非吗?正常女人都喜欢这一套的。
薛冰沉默了很久之后在电话里轻轻的跟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就是冲着你来的。周慧,我不跟你说别的,如果你真的不打算跟他继续,给我交个底,我就算追不到他也不想看着他伤心,要是你也跟他一样,你就从了他算了,我看你们两个互相折腾那么些年,也看累了。”
……我着实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只能捧着电话发呆,心里思索:我们有互相折腾吗?一直以为将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可薛冰还在念叨:“你别当我不懂你那点小心思,每次相亲都问那样怪怪的问题,还不是因为江宁问过你?你嘴巴上不说,心里总忘不掉,我说我怎么那么失败呢?!好不容易交个朋友,居然那么闷骚!”
我这才提起精神来:“说谁呢?谁闷骚?”
“还不是你,装得跟个圣女似的!”
“总比你整天跟没见过男人似的好吧!”
“也对,我什么都是外在的,连美丽都这样不能抗拒的显山露水了,自信一点是应该的。”
“切~~~,忙着呢,你一边发去!”
……
可薛冰的电话一挂掉,我的心就提了起来,跟股市一般的跌宕起伏,不能自已。在打开的文档里打了180遍江宁是只猪后,我才反应过来,自从有了他的消息之后工作效率直线下降,所以说啊!恋爱是严重影响国民经济正常发展的恶性事件,必须在最大范围内最大程度的加以遏制,办法么!早年那什么时代不挺流行的么,组织介绍,红色婚姻,多完美;再往前追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多合适;要不瞅着眼下也行——相亲,可是昨晚我被剥夺了这个资格!
凭什么呀!
抬头看一眼墙上高高悬挂着的机关工作人员要求,上书:政治坚定,思维活跃,创新高效,优质服务,脑子里就一片“嘘”声,真是一点都没有做到啊!像我这样有前途有责任感有事业心的好青年不能就此断送在江宁这头猪手里,打定主意,我就坚定立场,把他抛到脑子后面的农场里去休息休息,继续埋头工作,争创劳动模范。
接下来的两天,倒也风平浪静,连亲爱的老妈都接了个出国的任务跑到俄克拉菏马潇洒去了,我问老爸:“妈去拉河马了,指不定有怎样的帅哥说她***y呢!你要不要去拉个犀牛玩玩?”
老爸从一堆史书里抬起头来,像模像样的曰了几句:“弱水三千,取瓢饮,安能豪饮乎?”
我狂晕一阵,终于意识到我们家盛产怪物,都不爱说人话。
其实也不过就是几句古文罢了,老爸那点三脚猫水平,还不是巴巴地当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校党委书记以后怕老底被人掀了丢脸才开始学习的,哪能跟人中文系毕业的正宗才子比呢?!
当年跟江宁最甜蜜的时候,他也说将来,幻想生个孩子长得像他,原因是我的形象不如他拿得出去!吐血!我在强烈反抗以后,他才说了句人话:“其实你的身材蛮好的,我是说视觉效果。”
可我不买账,作势给他两个500块不用找,拽的二五八万的说:“你要娶我,也得我高兴才行啊!”
他那天拉过我的手,轻轻的吻一下,然后双手锁住我,在我的耳边说:“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我当时没认真学过《诗经》,主要是我对上古时代的人的智商没有信心,记个数还要在绳子上打结,都不怕大脑打结了怎么办?这样的人怎么叫他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呢?所以他说完了我半点反应没有,他就叹口气,又说,“去看看《诗经》吧。”
其实我挺懒的,回去只是问寝室的姐妹:“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啥意思,她们根据字面翻译了半天才说:大概是如果你嫁给我,我就喂饱马来娶你!
然后还取笑我:“那个江宁就这样对待你呀,也太不够诚意了吧!”
我也气愤,早就说上古时代的人没智商了,这也叫情诗?!
可后来有一天我看杂志,看着看着才明白那句诗可以理解为:如果你肯嫁给我,我愿意为你喂马!当时把我感动的,可惜彼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算起来古人的情商还是很高的不是?!
5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薛冰在电话里抱怨:“我说这地儿也怪,一下子那么热,跟伏天似的,要不来个冷空气那么冷,恨不得把羽绒衫穿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亚热带呀,根本就是只有冬天和夏天两个季节,才过了几天春天。我上次在香港买的那些春装,全都吃闲饭了。”
我懒懒的回答她:“谁让你买那么多呢?要不我帮你穿好了。”
“那怎么行?你穿不出feeling来的。”
“那你还跟我烦。”
“喂,你要不要陪我逛街?”
“你不说衣服太多了?”
“可以买夏装的。”
……
受不了她的唧唧歪歪,我最后还是陪她上了街,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薛冰在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基本上就被人群自动视为隐形,在商场里的穿流的人群中间,第N次被踩到,我终于发飚,展现猛女本色:“他妈的,不长眼睛呢!怎么走路的?!”
一下子我就成了大群人马注目的焦点,算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撞到我的是一名陪着妻子的男子,身高马大,不但不道歉,还现狠地朝我欺过来,捏着拳头,沉着嗓子:“说什么呢!?”
薛冰倒是好脾气的陪着笑脸拉我:“周慧,算了算了,不好意思哈,这位先生……”
偏偏我心里不爽,挣开她的手:“他踩了我好几脚,不道歉怎么能算了?”
周围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那名男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老婆也加入争吵的行列,扯着嗓子嚎:“是你不要脸贴着人家男人身边走吧……”
当下将我说得恶向胆边生,干脆不怕死的凑上去:“放你妈的P,也不看看你男人这幅尊容,你当我母猪没人要啊!”
“你个臭女人你说什么呢?”
“人必自贱而后人贱之,说自己呢?道歉!”
……
场面本来是一触即发,可预见的一阵混乱的,商场的保安和经理看到这阵势,也都围过来劝阻,对方是一幅泼妇骂街的样子不依不饶,我也犟着脑袋不肯退让:“明明是他们错!”
可偏偏这个时候,有的人神祉一样的降临了,慢悠悠的探入人群内部,对着那一对男女咧嘴一笑:“我当是谁呢,陈老板,怎么在这里演这出呢?”然后拉过我的手,手指点我的嘴唇,说:“我惹你生气你骂我好了,脾气怎么那么大?多难看?”
……
事情到最后演变成踩到我的那对夫妻不但向我诚恳热切的道歉,并且盛情邀请江处长和我(主要是江处长)吃饭,那名骂我贱女人的女人还拉着我的手到ports的专柜,要不是我受党多年的教育立场坚定,拒绝了诱惑,那天把整个专柜打包回家估计也不会有任何困难。
我才知道,这就是面子,跟江宁那小子能这么有面子,我是第一次understand,所以薛冰臭我:“还说不要他,他拉你的手你笑得跟偷了鱼的猫似的,把你乐得,气死我了!”
我却想:我哪有偷鱼,明明是被偷么。
哎,早知道的,只要江宁一出现,薛冰就会站在他那边,做她的超级粉丝,然后拼命打压我,可她再打压,人还是眼里只有我一个不是?
哈哈,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晚上躺在床上哼着歌,忘记了老妈已经拉完河马回来了,它在外面吼:“你发啥呢!半夜三更唱歌……”
算起来我跟江宁近阶段也算是频繁见面,那天在单位处了一个下午还共进晚餐之后还被他撂下话,那天在商场碰到之后又被他拉走溜了公园,要不是后来市府办打电话来找他估计一顿晚饭也是在所难免,我就想:这家伙肯定还很哈我!!所以我气定神闲地上班,也享受一把被人热切追求的激动滋味,可是第一天没有电话,第二天没有电话,等到第三天我就坐不住了,该不是闹着我玩吧?!他应该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可那么多年没见到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呢?……
我内心挣扎,但是也不肯放下面子给他打电话,当然了,我也没他电话号码,除非我肯冒着被薛冰鄙视加敲诈的危险从她手里要电话号码,不过像我这样有骨气的女人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的,哪怕我心里难受得就像9999只蚂蚁在爬。
中午的时候在食堂吃饭,我对着那份青菜炒肉丝发誓:要是肉丝是单数,江宁就是为了我来的,他还爱我;要使肉丝是双数,那根本就是我瞎了眼,他安的一定不是好心——可是,我把肉丝翻烂了,也愣没数出个具体数目来,真是叫人,难以下咽,唉!
后来我对着餐厅哀叹人生惨淡,一脸的愤世嫉俗,直到——食堂的大师傅终于看不下去了跑出来问:“周科长,今天这个青菜有问题么?要不要我给你重新炒一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才从自己的内心世界走了出来,发现了人间处处有温情……
那天下午全局召开工作会议我才知道最近市区近郊的一个中心镇发生多起火灾,死伤了不少人,中央和省里都对这件事情极为关注,市里的主要领导差不多都疲于奔命,几乎全在事故发生一线主持工作,几天都没合眼……也怪我,这么重要的新闻我居然不知道,因为最近忙着想江宁,我不看电视不上网,事实再一次验证了恋爱误事这一定理!!
会上局长在台上热情洋溢地说:“所以我们更要长抓安全生产这条线不放松,警钟要长鸣,心里这根弦要绷紧了,我们部门要争做全市安全生产的过关部门,绝不能在这个关头出事情,给全局、全市丢脸……”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脑子里想:怪不得最近他消失了,原来是出事了,那他肯定没休息好了,那边那么危险,听说很多民工闹事,他会不会有危险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那边的工作呢?……
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唉!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人江宁还没说他要重新追我,虽然种种迹象表明他还是喜欢我的,对我还是有强烈的比普通的阶级友情更深一层的感情的,我却已经一头热地陷进去了!
碰到他,不论什么时候,好像都是一样的结果。
江宁当年的追求算得上夸张,自从他在某个男生寝室对我告白之后,他就像《祝福》里的祥林嫂一般,逢人便说她一定要追到我,到最后我们班男生集体劝我:“周慧,你从了江宁吧!我们快被他烦死了!”
我不理他,他就跑到寝室楼下来等,给我们寝室每个同学泡热水,送礼物(就是不送给我,我每天看着别人拿到他的礼物心里就更气),说这是曲线救国,战略战术倒是成功的,后来我们的夜谈会除了江宁就再没别的话题,波波、简平、蜗牛都说:“这样的男人看上你你还挑呢?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素来不合群的小方也发言:“要是他看上我我早就扑上去了!”花花更是过分,直接把工程力学的作业本交给我:“我看,周慧啊,在你从了江宁之前,我的作业就你帮着做吧。”
……
这群见利忘义、见色起异的鸟人!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有点心动,半夜里等大家都睡着了,我就起来跑到水房借着幽冷的光揽镜自怜,怎么看也就是个五官端正罢了,怎么他就看上我了呢?江宁工作的时候认真,玩起来一点都不落伍,更难得的是外形俊朗,气质出众……要让我做个旁观者,我也会觉得我们不般配。
但是,作为当事人,每一天看见他在楼下等着我哪怕就是为了帮我提壶水,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半夜里躺在床上回忆起来,心里就像有水在一层一层的晕开,那种荡漾越来越强烈。
不过我还是不想答应他,因为薛冰一直不说话,她常常红着眼睛,看着我,欲说还休,几次三番,让我不得不狠下心来对江宁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在感情上,我在乎先来后到,后来薛冰点头了,我也就不必闷骚了,堂而皇之的让江宁登堂入室,做了我爱情的主人。
嘿嘿,都说名花有主,那时候我常在公共场所宣扬该理论:从狗的品质可以看出主人的物质,从男朋友的素质可以看出女朋友的气质,我果然是气质独特,无与伦比的。
听者呕吐无数,唯有江宁笑:“你的美,我看得到就好。”瞧这情话说的,真不愧是中文系的the first才子!
那天我到下班就跟丢了魂似的,吃过晚饭这种迹象越来越明显,妈妈终于闭上她尖酸的mouth换成一幅关心的face,问我:“慧慧,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躺在床上装作没听见,这幅绥样,一开口还不让她看出端倪来?又过了几分钟,老爸来探监:“宝贝女儿,有什么不高兴跟爸爸说,是不是没钱了?爸爸可以偷偷支援你。”
我看了爸爸半天,冒出一句:“把你的汽车钥匙给我。”
他跳起来问:“干什么,这是你老爸唯一的小老婆了!”
“大晚上的你要这个小老婆干什么,晚上是属于你大老婆的!给我吧!”
老爸不情不愿的掏钥匙给我,绝对比我现在跟他要2000块钱心疼,还问:“这么晚你要去干嘛?”
“少罗嗦,再不给我我就真嫁不出去了!”佯装发怒,冲出门去,不过我这最后一句话太过震撼,据说爸妈被吓得直到我回家都没能说出一句整话,也难怪,他们这一代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心脏太脆弱,没办法的。
用我一年难得开三次车的本领飙车到z镇,终于停在镇政府门口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牛人哪!那个,爱情真伟大!
Z镇,不过是一个乡镇企业发达的小镇而已,镇政府居然比市政府还要气派,一下车就看得我郁闷,唉!这年头,有钱真好。
今天的镇政府门口气氛很不一般,大门关得死死的,入内车辆一律要经过严格检查,看样子我想进去是不大可能了,不过里面的人总是要出来的吧,那我就在门口等好了,正所谓守株待兔,只要有一个树桩,里面那只兔子难免要来投死的。
所以我东张西望了一番以后,看到附近几棵树下有数十名女子坐在地上,也就走过去,席地而坐,那个什么,我就当作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同甘共苦……
地上的妇女同志们看见我坐下,也不做声,都死死的盯着镇政府的大门,场面十分诡异,空气凝重,我有种感觉,我好像呆错地方了。
几分钟后我的预感被证实,从镇政府里冲出来若干保安,形似强盗,周围的女人反应十分迅速,作鸟兽散,我不明所以,被带进了镇政府警卫室,过程神速,等我看清楚我呆的地方很像电视里面放的审讯室,想装昏倒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进来几名policeman。
流年不利啊!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几名警察叔叔坐下,问我,即不和蔼也不可亲:“干什么示威?中午不是已经跟你们讲过政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