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次结正在打铁。

山鹰是神之国度，而塔次结是山鹰里最会打铁的“良多”。“良多”是山鹰里次一等的贱民，据说“良多”的骨头都是黑『色』的。塔次结曾经因为这个说法，故意在打铁的时候把自己的脚砸了一记，他发现自己的骨头并不是什么黑『色』，而是和“朗族”一样晶莹如玉！

塔次结坐着打铁。他只能坐着，一条铁链把他的两脚锁在一块大石砧上，这条大石砧和他的小毡篷很近，从五岁起，他脚上系着铁链已经二十三年，做为“良多”的世袭的孩子，他只能从事这样的事情，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学会打铁，然后一直打铁——直到死。

脚上的铁链已从细细的变成了粗粗的，这是“特族”给他换的，见到“特族”的时候，塔次结都必须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马上匍匐在地，鼻脸必须勇敢地贴地地面，不管这地面是冰是火！如果胆敢抬眼看“特族”，那么依照山鹰神之国度的律法，“特族”可以把塔次结的眼睛挖出来！

塔次结在铁链与脚脖子相连的位置裹了一层猪皮，这样可以使自己已经厚厚的茧皮不至于被粗大的铁链再次磨破，这还是求得了“特族”的恩准，是看在他打铁技术的份上。塔次结看看日头已落，夜已摇摇欲坠，房里的女人已抖开了四片光皮袄子，就停了手，用手托了铁链，就站起身来。

“可以喝口水吗？”

塔次结吓了一跳，突然在黑暗中传来这么一声问话，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但他完全听不懂江海说的话，并且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发现江海也一定不是神之国度的人，或者，那就太可怕了——他也许是一位“朗族”！——而自己居然看了这个人的脸！

因为江海的脸上完全看不见皱纹。

在神之国度，塔次结看到的所有人，只要过了十岁，脸都是一般地黧黑，高原凛冽的风把皱纹深深地刻上了所有人的脸。

并且不仅听不懂江海说的话，而且江海的衣着与神之国度的所有人的衣着都不相同。

江海只是将“天地万千混元服”变成一身普通之极的文士青衫。

江海见塔次结明显听不明白他的问话，就笑笑指了指放在塔次结身边的水罐。

塔次结惊骇地看着江海。这么“高贵”的人竟然要喝“良多”的水么？这太让人震惊了，塔次结为此甚至退后了一步。

江海也不理塔次结的反应，直接过去拿起水罐，美美地喝了几口，这高原的水，有一种锋利的甜香。

塔次结已经趴在冰冷的地上，由于恐慌和惊惧而浑身发抖，屋里已经有身孕的女人也扑了出来，和自己一起趴在地上，鼻脸都贴在地面，祈求着江海的宽恕。——从来不会有一位“朗族”和“特族”会来喝“良多”的水，而自己的女人，她更是一名“合奴”，那是比自己都更低等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