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很喜欢她,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欢喜。
同行的女子说,要等一等,她才能知道何为欢喜。
镜中乌丝渐生白,一杯一杯的冷酒饮下肚,所有人都为美酒沉醉,为美人沉醉,人人面上带笑,谁来此地不是为了寻乐子。
她从发髻上一只一只戴上步摇,满头珠翠。
她从发髻上一只一只摘下金簪,半生已过。
她学会了每个女子的笑,她学得惟妙惟肖,欢喜之地的女子,比她美的也有,却没人及她半分清冷,她眉眼在笑,心却不喜。
她望着天,那些人满身大汗讨好地问她在看什么。
莘荷说,什么也没有。
谁也不知她在看什么,就算她无意看见一个男子的眼睛,也好像是在看草芥、蝼蚁。
来了很多新的女孩,她们像她年轻时一样美丽,也有人和她一样孤傲清冷。
其中有个女孩问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她说,我想快意此生。
女孩问她,那你快意吗?
她摇摇头,无论在哪里,我都不曾快意。
女孩说,也许是你从未遇见过一个人。
莘荷说,我遇见过很多人,见过他们哭,听过他们笑。
女孩说不是,你难道没有遇见过一个愿意把心给你的人吗?
莘荷说,我忘了。
女孩对莘荷说,姐姐如今是看淡了吗?看淡了就不会再奢求。
莘荷说,我已经忘了奢求是为何,也忘了我为什么事而看淡了世间,浑浑噩噩活着,或是明日一早就死去,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她还在找。
合眼之时,她想起了压在箱子底下的一件旧物,请人拿了出来,那人说,是一朵昙花,竟然没有枯萎,像是初开的花,方才摘下一般。
她将花送进了莘荷手中,白色的花顿时成了一束红色的光。
她的发,如今也洁白得像这朵昙花一样。
莘荷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人说的话。
孩子许多年后才回到菩提树边,菩提树早已不在,只剩下一小截树桩。
菩提树桩问她,你看了你想看的风景吗?
孩子说看了,其实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好。
菩提树叹息,我没有什么可以再给你的了,我只有光秃秃的树桩。
莘荷笑了,遍布皱纹的眼角滴落眼泪,滴在枕间,她缓缓闭眼,轻声道,“我哪里也不想去了,我只想靠着树桩歇息。”
三七茶馆近日来了个新的说书人,手中一把折扇,扇子正面写着“八十五年”,扇后写着“不识欢喜”。
这说书人二十出头,不仅嘴皮子溜,还会算卦看相。
“诸位听客,今日小人说一个新的故事。话说,有一户人家,夫妻两个年轻时吃那几缸子药都没管用,直到了四十来岁才有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儿,夫妻两个眼珠子似的宝贝那孩子,只是这孩子较其他孩子有些奇怪。”
“有何奇怪?”楼上的一个小公子问道。
这人正是三七茶馆的新掌柜,季离忧。
说书人笑了,诸位听我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