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父亲说过,这是祖父的决定,任何人都不得质疑。
祖父是个很神秘的人,据说他是六学最年轻的学长,十六岁入国子学,二十来岁便成为了六学之首,国子学的学长,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也是温润君子之相。
他见过祖父的字迹,笔力浑厚,挺拔开阔,极有筋骨之感,就在他幼年以为祖父只是个瘦弱文雅的读书人时,茶馆的喂马的老人说,祖父十九岁那年,以白矢之术,技压全场,射穿了六学大射礼的箭靶,足见箭术之高。
文武全才,如果说书人那个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祖父,他一定会和祖父成为挚友,说书人喜欢有才华的学子,季离忧知道这一点,可每当他问起祖父的事,说书人的话总是比父亲还要少。
后来父亲去世了,祖父就再也没被茶馆的人提起了,渐渐的,季离忧也快忘记了祖父。
他还没有弄清楚他为何看见了祖父的过去,就被另一扇门吸入,又是那个阴风阵阵的战场,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城池被攻破,百姓被屠杀,呼啸的悲风飘荡在荒野中,遍地尸骨,老幼皆有,更多的是壮年战士。
恍然间,面前的一切都变了颜色,鲜血在他眼中变成了黑白,尸体在他眼中变成了黑白,天地也是,黑白的尸身中,一丝浅紫色的衣角吸引了他的目光,季离忧大着胆子走了过去,顺着衣角去扒开死人堆。
就在他费力掀开了重重的尸体后,亲眼看见了这个女子污秽的脸。
世间无色,只有她,面上干涸的黑红色鲜血还在,淡紫色的薄纱还在,腕子上的金镯子还在,她的色彩,没有消退,所以,她在季离忧眼中是不同的。
可是,她也死了,一动不动躺在尸体中,季离忧认出了她是谁。
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公主。
她死在她的国,她的城,她的家,无人告诉季离忧这件事,但他就是知道,他想为她擦净脸上的鲜血,可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季离忧终于痛哭流涕,不仅是为了这个说不出话的小公主,也为了这尸横遍野的战场。
季离忧渐渐睁开了眼睛,“不!”
这才从梦中醒来,满头虚汗。
倏而,他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说书人,季离忧怀疑自己还在做着那些奇怪的梦,用力一掐自己的脸。
真疼。
这不是梦,他就睡在他手边,同他躺在一张床上。
身边人没有睁开眼中,说道,“做了什么梦?”
季离忧不知道现在是重新躺下还是从他身上跨过去,下床起身,一时间左右为难。
“好多梦。”他说,脑袋还晕晕乎乎。
说书人随手一揽,将他按在床上,“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季离忧向窗外望去,果然还没有天亮,“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
季离忧不信,他觉得自己像是睡了百年之久,见证了沧海桑田。
醒来后,他依然是摆脱不了梦中的人,他忘不了死去的小公主,也忘不了时嵬的天真的笑脸。
说书人悠声道,“闭上眼想事情,一会儿就会睡着,睁着眼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