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书鉴阁,有一盏灯。
季离忧问了外面放风的解厉,“有人吗?”
“没。”
“你说,我看了这都快一个时辰的四门学生员行艺册,要是按照和祖父同一时间入六学,那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叫时嵬的人呢?”
“不知。”解厉道。
“会不会时嵬后来的女子身份被发现,就被四门学逐出了?这样的话,应该算是六学丑闻,女子乔装入四门学,还被逐出,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
“从未。”解厉摇头,“若是真有,四门学学长早就被问罪,此人也会被朝廷赐死,六学虽和前朝息息相关,但六学之事往往天家不会故意隐瞒,也不是皇家秘闻,要是真有,我肯定可以调查出来。”
“时嵬?”他敲着手指,暗暗思忖此人。
“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解厉道,“罪该万死。”
季离忧反驳,“依我看,她无罪。”
他脑中灵光一现,“我怎么会这样笨!”
她明明一直叫祖父都叫“斋长”,祖父既然可以做她的斋长,那一定是比她年长的生员,也不是同一年入学的同级,这个时嵬,是祖父在六学的后辈。
“解厉,你记得祖父曾经做过斋长嘛?”
“记得,是四门学的斋长,按惯例,国子学的上舍生一般都是给太学的外舍生做斋长,管教新生员,但是前家主居然是给四门学做斋长,未免太大材小用。”
季离忧在书架上依照时间向后推论,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了一个甲子之前的四门学行艺册,他得意一笑,故意问外面的解厉,“你查出祖父是给四门学哪一斋作斋长?”
“这……查不出,已过去将近七十多年,只知前家主确实曾为四门学某一斋的斋长。”
“是北斋二所。”季离忧回答了这个问题。
“公子如何得知?”
他向门外树上的解厉炫耀了手中的行艺册,“四门学北斋二所,斋长,季斐裕,字伏微。斋生,赵青棋,字眉仁,元幕,字岭云……时嵬。”他的手指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略停了一会儿。
“我找到了。”季离忧道。
“公子找到那个叫时嵬的人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时嵬,离耳郡人士,年十……十四入学!什么?!十四入学?”季离忧惊讶得捂住了嘴。
“解厉,你听说过十四岁入学的神童吗?”
“十四岁入学?我只记得前家主入学是十六,不曾听说过有人比家主入学的年纪还早。”
这就对上了,梦境中的时嵬确实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虽有女子的娇柔,但年纪尚小,分辨男女还是难事,也许这也是她敢入尽是男子的六学其中一个原因。
她年岁又小,入学之时甚至没有字,少不得当时还是斋长的季斐裕多番照顾。
在照看的过程中,相信祖父很早就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但是祖父没有拆穿,反而一直帮助她隐瞒。
季离忧第一次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祖父,他问道,“在你看来,前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谦谦君子,知规守矩,不坏方圆一寸。”
“是啊,从他的字迹就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一丝不苟的儒生,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居然是他做出来的,简直不可置信。”
“前家主做了什么?”解厉问道。
“没什么。”
季离忧继续翻几人的生员行艺册,季斐裕的不在此处很正常,因为他算是国子学的生员,所以他的行艺册该在国子学中留存。剩下来的几人,生员行艺册都有,唯独时嵬,只有短短一年的记录,其后便没有了着笔。
他疑惑不解,“呲呲——”他给解厉传信号,“你说,为何生员行艺册会断了一截?”
解厉思考后说,“你注意看下方是不是有一个红点。”
季离忧看了时嵬的行艺册结束的地方,确实有个红点,“这是什么缘故?”
“意思是……中途退学。”
“退学?”
“还有一种可能,不幸身故。”
“两种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这个时嵬,没有那么简单,我要知道她和祖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罢,解厉丢了个小枝条下来。
季离忧即刻从书阁内脱身,“快走!”
已经有人顺着灯火的痕迹寻来了。
季离忧还来不及将方才的东西归回原位。
幸好,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记得清楚方才看过的信息。
“我本以为祖父一生只同简渠公主有过缠绵,但不曾想,这个时嵬,也曾是祖父的意中人。”他暗自心想。
“公子方才看见了什么?”
“少知道些,你才能活得久些,不然消息泄露出去,我第一个把你舌头割下来。”他说。
解厉闭嘴,“是。”
他收回方才威胁人的手势,越想自己刚才的模样就越像说书人。
“被他教坏了。”他叹息。
“被谁?”
“别多嘴。”季离忧道。
“是。”
不久便到了良渚。
在季家外递了拜帖,解厉都可以进去,但他必须要在门外等候通传。
过了一个时辰之久,解厉才出来,季离忧问他,“老夫人怎么说?”
解厉道,“在午睡。”
“哦,在午睡。”他也不去争辩。
“老夫人自己这样说?”
“……是。”
“得了,去溜一圈再回来罢了。”季离忧也看得开,老夫人想吓唬住他,让他诚惶诚恐地见季家人,那他可装不出来。
“公子,不然就在此地等下人来通传?”
“你不走我走了。”季离忧没停步。
正巧街上闲逛,碰见了孟诀。
季离忧听闻孟家近来要办喜事,孟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是三分笑意。
“赵兄近来可好?”孟诀同他的好友说话。
“公子要过去结识孟公子吗?”
“你哪只眼看见我想要结识他?”
解厉心道,在离耳盯着孟公子看了良久,又在良渚大街上看了良久,难道不是想要结识他?
倏而,解厉直言,“公子,孟公子这样的人不会给公子作出倌儿。”
“出倌儿?我……我何时说要他给我做出倌儿?”季离忧觉得自己再解释也无用,索性闭上了嘴。
“行,你自己怎么理解,也都随便你。”
解厉忽然又道,“季家的男子,不得贪恋男色,这是老夫人所说。”
“啊?”季离忧懵懵的,“何时季家还有这样一条?”
“总之,公子记住就是。”
季离忧半只耳朵听,“记住了。”
街边有人用杏干砸他的肩膀,“记住什么了?”
解厉没有看清杏干,立刻挡在季离忧面前。
季离忧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记住什么了?”
“嗯……什么也没有记住。”他忽然改了口。
解厉看向说书人,“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说书人也敢以下犯上,对主子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