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他身后熟睡的人,卫琅叹息道,“算了,我也不走了,就在这里凑凑热闹。”
季离忧伸手指了指他不远处的木柜,“那儿有一盘棋,拿出来,我同你下一局。”
苒苒气得面红耳赤,“你以为我喜欢呆在你们部落里?”
安木达做了个请的手势,“要走便走,我也不想留人。”
明明是她做错了,她倒是理直气壮。
“你都不会觉得愧疚?”
“我为何?”
“你……”她断然说不出今日所见。
“哦,看见他同我睡了一觉?”
卫琅稍抬头看了一眼安木达,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季离忧摇摇头,“唉,没有一天是叫人耳边清净。”
草原高伟的碧草在风中簌簌作响,帐包里棋盘落子声幽雅如琴弦,白衣少年脸上全无表情手中执棋,对面与他下棋的蓝衣男子更是沉着。
苒苒忍不住道:“离忧哥哥,你怎么也不帮我?”
卫琅替季离忧说,“你要他帮你什么,抢男人?”
“你别说话,我没和你说话。”她呛人。
“棠硕殿下,这里可不是南魏,你少惹我。”卫琅屏气说。
“你先惹我的。”
季离忧无奈,“苒苒,你是要把人都得罪干净?”
“我知道你们只是觉得好笑,但我是真心喜欢他。”
安木达的手握紧,指甲已刺入肉里,道:“真心喜欢?”
即墨苒没再接着回答。
“这便是良渚即墨家的棠硕公主?”安木达显得几分不屑,“即墨家杀人无算,翻脸无情,尊贵的棠硕公主居然对一个失韦奴隶倾心?”
“你不许诋毁他。”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安木达道,“他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连开口言笑的资格也没有,让他活着已经是极大的恩惠。”
“呵——”即墨苒来了脾气,“你也说我是棠硕公主,那,想要一个奴隶也不是不可以,你凭什么和我争?”
安木达听到她这般说才松了口气,软了声势,“当然可以,你想要,我就给你。”
苒苒却还是觉得难受,她说不上来,但只要想到那个对她言笑灿灿的男子曾经同她翻云覆雨,她就想要发怒。
“我也不是要和你一比高下,只是想让你看明白,他并不值得你付诸真心。”安木达好言相劝。
“关你屁事。”
安木达笑了:“我都愿意把人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我又不稀罕了,你想要就给你吧。”
说的像是个物件,送来送去,就是不像个人。
安木达愈发放心,“好啊,那就给我。”
安木达的笑像是在挑衅,苒苒真想冲着她的脸揍她一顿,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安木达。
两个下棋的少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们在说什么,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手上的棋子也下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好像在攻城略地。
季离忧的手白皙干燥,手指长而有力,不似女子的削葱根,指节下的力量不可小觑。
卫琅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现在却在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看旁人的手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并不值得看,但卫琅却分了心盯着看。
季离忧注意着棋盘上的招式变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身后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忽然冷冷道:“他的手,确实很好看。”
卫琅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若是在南魏长大,季兄这样的棋艺,恐怕已经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国手。”
季离忧眨了眨眼,道:“你醒了?”
“嗯。”他低声道,倚着他的肩膀看棋。
刚拈起一颗棋子,季离忧忽然侧头向他笑了笑,“坐着睡着了,腰酸吗?”
“嗯。”他慢慢躺下,睡在他腿上。
季离忧叹了一口气,“回床上睡去吧,底下的毯子不太厚,着凉了就不好了。”
他说着嗯,但还是在他腿上闭了眼睡着了。
卫琅脸上带着笑,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季离忧看出苦涩。
他看了一眼正在争吵的安木达和即墨苒,鼻尖酸涩。
于是只好笑得更愉快,道:“季兄这边的棋都已死了,再不当心,便输了。”
季离忧道:“我本就是个不在意输赢的人。”
他对卫琅也笑得很愉快,可卫琅的笑却忽然变得有些勉强:“不在意输赢?”
“是啊,这一生只在意一次输赢,还满盘皆输。”季离忧目光柔和,一只手轻轻抚摸身边说书人的长发。
“季兄不打算走到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景色?”
他看着腿上的说书人,“好像是不打算了。”
卫琅怎么都笑不出了。这场棋局,是输是赢,早已注定。
他遇见他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也许从第一次多看他一眼,便都错了,动了心,想要独善其身,当真是难。
他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却为了他入阎浮世界,不惧岸耶,生死路上走了一遭。
但他也只能说一句多谢。
季离忧温暖的手永远也落不到他身上,卫琅知道,不该奢望了。
他知道三七茶馆的时间比知道季离忧要早。
甚至比听说到闻先生的名号还早,据说那三七茶馆有个占卜命数极准的说书人。
有人说这位说书人只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有人说他武功高强,百无禁忌,一笑杀人。
这两种说法,在认识闻先生后卫琅明白或许两种说的都不完全准确。
卫琅觉得,说书人若是冷冷冰冰地对你,反而拿你当作个朋友,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通常是杀机四起。
他唯独会对一个人一笑嫣然,季离忧。
卫琅和说书人对视了一眼,卫琅盯着他,连一刹那都不敢放松。
谁知这时候季离忧“叮”的一响,手指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一颗子落下,他就拂袖赢了棋局,卫琅叹道:“果然是厉害,我认输了。”
季离忧笑道:“这一着只不过是因你分了心而已,怎么能算输?”
“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怎么不算输?何况下棋正如学咒法,本该一心一意,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算高手?”
季离忧笑道:“幸好你下棋时虽易被分心,结咒时却总是一心一意。”
卫琅淡淡道:“幸好如此,所以我至今还能偷生于人世。”
季离忧却叹了口气,道:“不幸的是,我和你相反,我下棋时虽能一心一意,同人对剑时一颗心就变得乱如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