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魏之窝在偏房彻夜难眠,暗自思索尚需几月才能远离封地。
本就为灾民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再加上一个更令人头痛的景王,真不知自己这根神经还能绷多久。
夏景玉则是嗤嗤笑着把玩屋中各种摆件,语气嫌弃的咕哝道“小酸腐,明明才三十岁就跟个小老头一般竟稀罕些破书古画……”
惦着手中折扇轻轻展开,夏景玉啧啧欣赏一番,复又放回原处,心道这刘魏之哪都挺好,就是为人过于呆愣,一板一眼跟个木头一般无趣,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逗弄起来方觉有趣。
朝野上下,武将粗鲁,文官奸猾,难得几个清官,不是过于刚正就是顽固的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般。
青壮派的又多不成事,城府不深也不宜参与核心政事。皇侄跟前那些重臣,除了拉帮结派就是各自为政,若非实在无人可用,夏景玉也犯不着见天跟这帮老东西过不去。
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穷极无聊,才容他发觉这般有趣的家伙解闷!
此次前往靖州接收封地,一是因为此地乃为重灾区,二则是因为刘魏之恰巧在此任职。
皇侄有感于新政艰难,怕小叔成为众矢之的,特将他下派至封地避风头,待祸患远离,朝臣的不满也得以东引,对于新政的推行便不会过于抗拒。
每每涉及到权贵利益,这帮老臣就要跳出来闹事,若非夏景玉上窜下跳的转移注意力,这帮穷极无聊的老东西定会见天跑到皇帝跟前寻死觅活。
夏景玉又非闲散王爷,岂会那般闲来无事?成天转战老臣家中东拉西扯,为的就是搅得人家不得安宁,没心思理会新政推行。
但凡阻碍大夏发展的陈旧国策,都是叔侄俩励志维新的动力,大夏不仅仅是夏家的天下,更是千万百姓赖以生存的国度。只为满足少数人利益拒整个大夏国运于不顾,那就不仅仅是在跟夏家作对,更是在跟天下百姓为敌。
怀揣同样心思的叔侄俩,为图国泰民安当真是殚精竭虑,可即便日夜勤于朝政,也抗不过天灾降临。
仅仅一场旱灾,便要拖后国运三年发展。
国库空虚,对于地处强敌环绕的大夏来说,如同行走在独木桥上一般危险。居安思危、天灾不可怕,众志成城下终能携手共度,可人祸有时却是力所不及,一旦国破家亡,上至朝中显贵,下至黎民百姓皆不得安生。
大夏立国前,曾历经七年战乱,万民生于水深火热的动乱年代。寻常百姓更是饱受战火洗礼,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若非先祖有感于万民诉求,率领家将揭竿而起,直至打下大片江山,方始一方百姓得以安生。
夏景玉不求什么名垂青史,只图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夏国富民强。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只要皇侄的子嗣不是昏庸之辈,想来日后定能将他们此生未能达成的愿望一一实现。
寄望于未来,方始叔侄俩努力至今,他们只是迈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只要持之以恒,将先祖遗训推行下去,不难还给天下百姓一个喜乐和平的繁荣时代。
如此宏伟的设想看似无稽之谈,但只要心中没放弃期待,终有一日定当实现。
夏家帝王从未忘本,也不曾忘记那些跟随先祖的开国功臣,只是为达初衷,免不得要拔去蛀虫,切下腐肉,先帝仁慈不忍抹杀那些功臣后代,可长此以往,仗着祖上功绩为祸乡里,岂不是舍本求存?颠覆立国之本?
夏景玉长叹一声,打从儿时起便被父皇淳淳教导夏家祖训,这是每一个夏家儿郎自出生起就要接受的洗礼。可能坚持初衷不被世俗左右之辈少之又少,传到侄儿那辈,更是掀起如同九子夺嫡一般的腥风血雨。
罔顾先祖遗训,兄弟相争,若非父皇力排众议,皇帝之位还不定落到哪个狠心侄儿手里。
忆起三年内患,夏景玉被儿时阴影纠缠的噩梦连连,一想到曾被外戚担忧为老皇帝的继位人选,便要心惊胆战的疑心每个靠近身边的仆役。
食不下咽,睡不安寝,那三年如同步履薄冰的生活再不想在儿子身上重演。他始终是先帝最为宠爱的么子,眼下夏家子嗣凋零,暗处仍有不知多少老臣寄望于正统,企图扯虎皮拉大旗,掀翻皇侄,为日益缩减的权利筹谋。
若非叔侄一心,怕是那些谗言足以让他们产生隔阂。叔侄倘若反目,正中乱臣贼子的下怀。
为求切身利益,忠臣有时也会变为佞臣,谁也不敢保证日益壮大的权利不会策反人心,只有巩固皇权才能杜绝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嫌隙分割大夏。
夏景玉十七岁大婚,十载未出一子半女,所图不过是杜绝一切可趁之机。为此皇侄也曾感叹忧伤,生在皇家,许多事皆身不由己。后宫佳丽三千,能让他安眠之女能有几人?更合论与她鸾凤和鸣生下未来皇储了。
可小叔为保皇权牺牲至此,却不是他想看到的事。年幼时的景玉那般玉雪聪明,时至今日,除了依旧不同他见外,再不复幼时的单纯贴心。
除了一如既往的支持新政,仿若他活着就是为了完成夏家祖训,不负先帝遗言。若非在皇祖母面前尚显三分童趣,连他都不敢认这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景玉。
第二日清晨,刘魏之起早候在门外请安,冬日清晨的冷冽,非是夹袄可以抵挡。
接过仆役递来的大氅,刘魏之挥退一干小厮,如同青竹一般傲然挺立。
夏景玉做了一宿噩梦,醒来后浑浑噩噩的揉着额角呻*吟。若非双眼清明,谁能猜想这般姿容却是早已机警的自刘魏之一来便醒转之人?
挥退跪伏在踏前的小奴,夏景玉紧着单衣溜到窗前,瞄了眼刘魏之便爬回床上蒙头酣睡。
有这小顽固在外守着,夏景玉难得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早过了起身时辰,不禁莞尔的自嘲一声,起身准人觐见。
刘魏之在外冻了足足一个时辰,一进门就腹诽这混蛋王爷。
昨个吩咐请早觐见,这会又贪睡到这个时辰,若不是故意刁难还能是什么?可谁让他是王爷呢?自己区区一届臣子,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即便受了委屈也只能暗自忍耐……
脱下大氅递给仆役,刘魏之规规矩矩跪地见礼,直到景王摆手懒洋洋的道了句“免了”才敢爬起身,长身而立。
身披雪貂大氅的景王安坐上位,端着一盅补品吸溜的甚响。
刘魏之早饭都没用就跑来请安,肚中这会儿早已空鸣,见被一圈雪白貂毛簇拥着的景王,宛若贵妇一般雍容华贵,心下不免暗嗤一声“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空有其表”
修长十指轻轻叩响桌面,景王略显不耐的唤回走神庸官。刘魏之忙收回视线,垂目将近日来的灾情禀报给王爷。
早就听闻靖州境内灾情严峻,可眼见为实,一路行来早已被各地惨况震撼的频频皱眉,若非心急如焚,又岂会纵容属下在城内跑马?
细细将靖州境内灾情统计一遍,又问询可有解决方案。
刘魏之将陈青贡献的计策完善一番道与王爷定夺,只见刚还眉头紧蹙的人这会儿挑眉弯唇,一脸玩味的戏谑道“哦?原来你也不是真傻啊?”
刘魏之如鲠在喉,勉力吞下欲出口的呵斥,心里暗暗警告自己,这是景王,他是王爷……
夏景玉嘴角越咧越大,最终无趣的收敛唇角,暗自嘀咕“无趣……”
这句仿若耳语般的低喃,被耳尖的刘魏之捕获,抽着额角咬牙强忍,吃一堑长一智,他要是还傻到白白供人取乐,那才是真傻呢……
“即如此,便不需顾忌,只要放出风去,说是本王驾临恳请全城百姓共御灾荒,若城里富户慷慨解囊,本王定当择日宴请……”夏景玉施舍一般的命令不待说完,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惹的刘魏之频频皱眉。
即便他是王爷,这般做派也只会引来趋炎附势的小人,大户人家自是不屑这般恩宠,又岂会白白捐出家产,只为在王爷面前露上一面?卸磨杀驴可不只是皇家惯用伎俩,大户人家更是心思剔透,通晓此法的用处,这会遮掩还来不及,哪会傻到将家底摆在王爷眼前?
“此法不妥,景王贵为王爷,不可自降身份与庶民同席。依下官看来,只需借用王爷于封地安歇即可……”刘魏之将话术三思片刻,方才斟酌着开口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