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杀得了她,因为她眼角滑下的一滴泪珠。
他哭了,生平第一次这么窝囊。
后来,一切几乎都变了。她不再戴着那张面具,开始喜欢让侍女陪着逛街,常常会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家,她会兴高采烈地把那些东西送给他,不管他多么嫌烦,她一如既往。她会温柔地替他宽衣解带服侍他上床休息,无视他眼中的疑惑,平静地走到桌旁,对着窗外的月光而坐,一杯又一杯的烈酒连续下肚,最后竟嫌酒杯太小,抱来一只酒坛,双手擎着一股脑儿地往嘴巴里倒。那样的她,简直有着豪侠一般的气魄。
夜凉如水,看着她身着单衣攀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他心中不忍,踌躇着,最后还是把她抱上了床。她喃喃的呓语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夜殇……我……我要杀了你……夜殇……你这个禽兽……我要杀……杀……杀……
心猛然一抖。
夜殇?那不是当今太子的名讳吗?
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的滑落下来,却还弯着嘴角笑着,笑得凄然,她说:冷亦辰,你是一个可怜的人。
为什么?他的眼中闪着泪光,声音有些哽咽。
她不再言语,轻笑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泪,无声坠落。他埋下了头,将整张脸都隐在了阴影里。
三日后,她突然腹痛如刀绞,吓坏了侍女。
他冲入房间,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命下属立刻传唤大夫。
她清癯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一阵又一阵的瑟缩着,冷汗直流的脸上却噙着幸福的笑。他怔忡地低头看着她,心如刀割。她满足地闭上双眼,把自己的重量全全托付给他。
大夫惊喜的话令她不由地惊骇: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然给夫人下打胎药,不过夫人不要担心,您腹中的胎儿依然健在,这实在是奇迹中的奇迹呀!看来老夫没有猜错,这孩子将来恐怕真不简单哪!
看着她眼中几欲冒出的熊熊烈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她静静地靠在软枕上,嫣然地看着对面满眼关切的男子,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凄然的微笑。她含笑着抚着自己的腹部,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现在杀不了他。等他出生了,我一样可以杀了他。
他不置可否的看进她的眸子里,试图寻找一丝波澜。可是除了平静,只有疲惫不堪。他摇头低语:何苦,他是无辜的。
她笑,冷入骨髓的笑。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她痛不欲生,拼尽全身的力气在软塌上挣扎了三天三夜,直到碧空如洗的天空赫然出现一道万丈金光。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万里静空。
他从稳婆的手中接过襁褓,看着那张柔嫩的小脸,那样清秀俊俏,不禁欢喜地抱到她的面前:你看,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要是个女儿就更好了。
她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是吗?让我抱抱。
他敛住笑意,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的手里,难掩心中之喜地看着她,仿佛自己真的当爹了:夜岚,给他取个名字吧。
她淡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就叫戏子吧。
他一死,游戏也该结束。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那双纯真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眸子,令她很不自然地嫌恶。看着他,就仿佛看见自己的耻辱。她笑靥如花,手中一支细如丝的针不动声色地插进襁褓。
注意到了她脸上深不可测的笑容,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促使他猛地将孩子抢了过来,与此同时孩子哇的一声啼哭起来。忽视眼前女子得逞的笑意,他忙不迭地将孩子放到□□,解开襁褓,很快在孩子的后背上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他扭头惊骇地望着她,却见她慵懒邪魅地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的手在发抖,颤颤巍巍地将孩子包裹好,急赤白脸地就打算出门。
她在背后冷笑:没有用的!他中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剧毒,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回头怒视她,狠狠地:他是你儿子!
她笑的狂妄难以抑制,声音突地凛厉:不!他只是个孽种!他一天活着,我就一天摆脱不了那场噩梦!
啪!他一掌掴了过去。
她的脸蓦地侧向了一边,他的一只大掌还停留在半空。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
白皙的脸上突兀地浮现灼人的掌印,嘴角一缕血丝溢出。
时间仿佛静止,她久久都没有转过头来。
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停止了哭闹,他的心突地一颤,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提醒着他: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死。
他风一样的冲出了房间,丢下了目光潸然的她。
她的心,突然痛的厉害,揪疼揪疼的,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也不知是因为他的死,还是因为那一巴掌。总之,她没有后悔,她也不容许自己后悔。
大概五天后,他若有所思的回来了,手里空空如也。她站在窗口看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灵魂被抽空了一样。她心中了然,那个孩子,终于如她所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只是心中仍然有丝不舍,他说的对,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但是,他也是不应该存在的。他活着,只会让这个错误不停地延续。她确信自己没有做错,错的只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不过现在,她真的不想再去纠缠曾经的恩恩怨怨。她只想把握现在,好好去爱眼前这个男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全心全意想要投入的感情得到的却是他冷漠的对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然而这一次,他们互换了角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仿佛白驹过隙般悄悄地从指缝间溜走了。
再回首时,已经是五年以后。
就在这一年,玉门关最大的青楼里惊现了一名色艺双绝的舞姬,她的舞姿妖媚,摄人魂魄,比起她当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她便发现,他开始定期的出入那烟花之地,一去就是彻夜不归。无数的夜晚,她不得不独守空闺,黯然神伤。
成亲十年有余,他们几乎没有一次床第之欢。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从最初的浪漫邂逅,到后来的惊喜重逢,再因一场厄运的降临拉近彼此的距离。这原本是上天的眷顾,可她却不懂得珍惜。等到想要重新来过时,已为时已晚。
她可以狠心地杀死自己的亲骨肉,却不敢面对他,说出自己心中隐藏的真实情感。所以令他一再的疏远自己。而他,不也如是吗?
也许,后来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就是为了打开这对痴男怨女的心扉,成为牵引他们走向彼此灵魂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