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君目光里现出惊讶的神情,这种阵势他从来没有见面过,一方面是口吐白沫的贾大芝声嘶力竭地嚷,一方面是陆洪福杨玉宾刘玉民不住声地劝不停嘴地检讨不断地调侃。
上课铃响过之后,陆洪福一挥手,示意大家上课去。李祥君是第一个走出去的,后面是陈思静,陈思静咯咯地笑出声来。翟景波板着脸严肃地问:
“干啥,幸灾乐祸呢?”
他说完,自己板不住乐起来,没有了刚才的严肃。
李祥君不知道下面的情况怎么样,贾大芝是不是给了刘玉民的面子,陆洪福是不是解释清楚了。放学铃响后,张百强背着书包乐颠颠地从教室里跑出去了,撒着欢地去追另一个同学。这时,贾大芝从办公室里出来,向着张百强大声喊:
“儿啊,儿啊,妈在这儿哪!”
刚从教室里出来陈思静笑弯了腰,她断断续续地对站在门前的李祥君说:
“好像……苦难……的母亲……见到久别的……儿子……”
李祥君听罢,也好像看到一幕电影,不禁微然一笑。
刘玉民功劳不小,陆洪福心里满意,所以办公室里的气氛又轻松起来。但是,翟景波猛地喊道:
“来了!坏了!”
陆洪福一哆嗦,以为贾大芝又杀回来了,就往外看去,见来的不是贾大芝。杨玉宾叨咕道:
“她来干什么?”
来的人是王大毛的兄弟媳妇靳春敏。靳春敏一进屋就急切切地问陆洪福:“你为啥把学生撵到墙外去不让上课?我们家学生差哪了?陆校长,你把学生撵外面去,一时冻着你负责呀?“
靳春敏没有贾大芝那撒泼放刁,但她说话很有道理,陆洪福就闭口不言一副装熊的样子。
靳春敏,这个死了丈夫又带着三个孩子改嫁给王大毛兄弟的女人,结婚在半个月前,那天正是李祥君搬家的日子。李祥君认识她,但不熟。他盯着靳春敏看,不免让这个女人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代常福和你啥亲戚?”她问。
“啊,我俩是姑表连桥。”李祥君答。
“你们家在西头哪旮瘩住?”她又问。
“离赵庭财不远。”李祥君再答。
靳春敏点点头哦了一声,不知她是否真的确定了方位。
翟景波昨天手划破了,现在他故意把包手的纱布打开,走到靳春敏的跟前,搭讪着同她说话。翟景波先拉家常似的说他和她家男人认识,在砖厂干过活,又说当时靳春敏的丈夫怎么仁义怎么厚道,是好人一个。靳春敏只顾同他说话,竟把陆洪福晾在了一边。翟景波忽然举起手,自言自语道:
“怎么整的,开了。”嫂子,帮我系上。”
靳春敏边同他说话,边动手系纱布,完了,她又热情地邀翟景波到他家作客。翟景波跟鸡捣米似的不住地点头。靳春敏同翟景波说了一大阵子,忽然转过头对陆洪福说:
“我要不是看在我大兄弟的面子上,你非问你个‘一门到地’不可。陆校长,咱哪说哪了,再有这事,我一定不答应。”
陆洪福无可奈何地说:“没有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
靳春敏走了,翟景波送她到门口。
教室里一片哄笑。
翟景波回来后,陆洪福笑道:“景波,行啊,三言两语简单麻利快。这么大会认个嫂子,还给你包手,多亲近!”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开心的笑。翟景波说不上是得意还是恶心故意呕了一下:“得了吧,她那手象老鸹爪一样黑,都是陆洪——校长给闹的!我看她不行,黑秋溜光的,不水灵。”
“景波,你咋认识她家老爷们?”陆洪福再一次问道。
“我没接我爸班前不是在砖厂干过吗,那时就认识了。”翟景波回忆旧事时,眼睛眯着,好像有很多感慨。
陆洪福点点头。他还要再点头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老黄呢?”
“老黄?在值宿室呢。”王子轩老实地答道。
“招呼他过来,祥君。”陆洪福吩咐着,忽地站起,义愤填膺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李祥君刚要出门,他又叫道,“别说我叫他,这家伙胆小,再吓着。”
李祥君到老黄那屋,见他正向烟口袋里撸烟叶子,一把黄金金的叶子烟在炕沿上放着。
李祥君想起了陆洪福的话,就轻声唤道:“大哥,校、招呼你有事。”
老黄把最后一撮烟按进口袋里,再把那把烟塞进一个胶丝口袋里后,起身,笑呵呵地应道:“马上,我洗完手就去。”
李祥君不等老黄,先行出来,到办公室里坐下。不一会,老黄叼着烟袋过来,一缕青烟袅袅地升起,再飘忽散去。
老黄刚找个椅子坐下,陆洪福就板着脸问:“你那么前儿干啥去了?”
老黄见他满脸严肃,就有点紧张:“我、我买把叶子烟,上西头老张家。”
“那也不能去那长时间呢,就一把烟?”
“我还上赵庭禄家了的,买两子挂面。咋了,学校出事了?”
“出事?出啥事你能管得了啊?我问你,那女的在这住几宿?”
“哪女的?”
“别跟我打呼噜语,就那个,那天来的那个。”
“没住,吃完饭就走了。”
“啥没住,人都看见了。早晨起来那女的跳东边墙走的,你还摆手让她快点。”
“就、就住一宿,真住一宿。”
“给钱了吗?”
“给了,给张朝天三十。”
“咋给他了呢?不得给那女的吗?”
“张朝天让我给他的。”
“完了,张朝天拿回扣了。张朝天还在家呢?”
“走了,走两三天了。”
“那要不走是不是还得让那女的来?”
“不来,我没钱了,买挂面钱还是赊的,你问赵老师。”
“我不问,我就问你,还整不整娘们了?”
陆洪福话音刚落,刘玉民大着嗓门道:“别跟审犯人似的一门到底地问了,谁还不行犯个错误。”
他说话时,挤咕眨咕地看翟景波。翟景波嘻嘻地笑,那笑里有很深的意思。
陆洪福咧嘴,手一挥道:“下不为例!”
有下回吗?好像是没有。
老黄叼着烟袋小心翼翼地问:“校长,还有事吗?”
陆洪福站起又坐下,又站起,说:“去吧,煮挂面去吧。”
老黄出去了。
今天的情景让李祥君永生不忘。
冯玉芬在陈思静到家后不断地刨根问底,陈思静就滔滔不绝地叙述说所见到的一切。她讲得绘绘色,声情并茂,冯玉芬竟笑得流出了眼泪。
她对站在一边的李祥君说:“你咋不让给你包手?”
李祥君说:“我手没破呀!”
冯玉芬说:“没坏你就咬坏了,再让她嘬,多美个事!”
陈思静故意拉着脸说:“他敢吗?”
哈哈的一阵笑后,都各自忙去了。
这一天就是这么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