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话丢下便转头出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咬牙切齿。
正是黄昏时刻,人到了这个时候总会有诸多感慨。处理完了假面这件事,我感到松了口气,心底顿时也变得空落落的,脚踩在坚硬的地上却还是半拖半拽地打着滑。
到了这个时候,许多飞虫就爱扎成堆,混在一起,在半空中变成一个圆形的虫群,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盘旋着,像是在抢夺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若是路人走得急,冲到一个,它们就会朝着头飞,来个俯冲,等到快要碰到鼻子的时候,忽然来个急转向上,贴着皮擦过去,反应慢的就免不了和唇来个亲吻,更有甚者会撞到眼睛。我想想都是头皮发麻。
我只得把视线从晚霞中收回来,专注于躲避这些群魔乱舞的虫群。
太多了。
红穗从旁边来,抖了衣服帮我驱虫开路,却还是免不了四散的零星的小翅擦到我的胳膊。
隐没在云层中的星星花枝乱颤,抖下凡来乱花迷眼,我一个激灵猛然拉住红穗的手,吓得专心驱虫的她一抖:“殿……殿下?”
有一只小小的飞虫停在了她的发梢,我定定地看着这位尽心尽力拍散虫子的女婢,天旋地转。
红穗望着我,不知所措,头上插着朴素的簪子,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赏过她一根挺漂亮的——是金的还是银的来着?——她怎么不用?
直到也有一只飞虫,低低擦过我的睫毛,我才猛然醒过来,伸手去拍掉那只乱爬的虫。
她哆哆嗦嗦,是误入虎穴的羊崽,看我的神情就像是望着个喜怒不近人情的暴君。
我咽了口唾沫,将堵在喉咙口的话语再次埋回肚子里。我感到声音都不再是自己的,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不必弄了,跟在我后面,回去以后给我弄个火把。”
将这些恼人的虫子烧个干净。
我待红穗确是严苛的,我也不想要和我的仆婢之间生出什么超越主仆的情分。只要我说,她做,我奖,这就是全部了。
可为何做起来这样难?
天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成了深蓝色,翻卷出黯淡的海沫轻云。虫子在蓝顶下仍旧不依不饶,嗡嗡乱叫,扑着房檐上悬挂的灯,绕着火苗,翅膀被照得雪亮。我在夜晚升起的薄雾中,看不清有哪个是着了火的蛾子,又有哪些是凑热闹的看客。
火苗爆裂的噼啪声到底是蛾子的丧乐还是看客的讥笑,我都无从得知了。
来到我的院子,我感到呼吸都变得滞涩。露水太过浓重,将四周的气都搅得无比粘稠,只有那些虫子能够在其中自由穿梭。
我深吸一口气,踏进门槛,回头看见红穗急急从后房跑出来,手里拿着火把递给我:“殿下……”
她欲言又止。
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我拿着火把撞开门,热浪压得火萎缩了一瞬——我无法呼吸。
天已经全黑了,草地上晶晶亮亮,坠满了跌落四罗的星星,我独自拿着火把,站在门口。
黑暗和阴影悄悄爬上我的鞋子,藏进了我衣服的皱褶。
我回过头,带上门,用火把小心点亮了自己床案头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