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被喷涌而出的灰土淹没,我耳边的争论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零零碎碎,最后变成哭声,痛吟和怒骂。我感到自己的鼻尖有一点点酸,穿越时光的痛突然化作了火,烧灼着我的每一根指。
我看见,一颗颗粘稠的,在我指节的血珠落下来,混进泥里,衣裙下黑红黑红的一片。
痛吗?不痛,但是很烫,如火一般的烫,烫得我浑身发抖,血液沸腾。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梦见我离开襄渠皇宫后的日子。我的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箭,和路边万箭穿心的尸首。我穿碎了鞋子,穿破了衣衫,行尸走肉,一心求死。
直到我饥肠辘辘,在高高的城墙下濒死的那一日,一个老翁,递给我一块白面馒头。
很白。很白。比太阳还要白,比太阳还要亮。
我会痛吗?我有资格痛吗?但是那一日我却有点醒过来了。我在南篁紧闭的城门下,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想,我大概命不该绝。
大雨连绵了三日,我见到太多的尸体了,见到太多人死去了,城门上的士兵如同刽子手,冷眼望着下面的民不聊生,无动于衷。
我望着那个老翁的尸体,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我想。
我应该做点什么。
“陛下,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这些难民确实可以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况且事出突然,他们应该也没有在里面安插细作,反而可以扬名我南篁的大度仁慈,和大国心胸。”刘太保在吵嚷当中高声道,“况且现在粮食库存也是足够的,养他们也是绰绰有余。”
张大人突然回身:“这并非只是粮食的问题,那钱呢?银子呢?又多了这么多人,派去西北的款必不能少了,单是边防和军饷就都要翻倍,才能确保安全。这些钱哪里来?大风刮来吗?”
外面突然又急急跑进来一个太监,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册子。
“陛下……方才户楠谢家呈来折子,说愿为西北灾情出力,共、共捐银……”他顿了顿,尖细的声音一下子穿透了大殿,“二十万两银子!!!”
方才还一片吵闹的大殿一下子鸦雀无声。
现在南篁已经穷到四万两银子都要争个头破血流了,如今一下子多了整整二十万两,莫说是养灾民,连国库都一下子充盈了。
我突然听见龙椅吱呀了一声,而后就听见南蔺溯抚掌大笑:“好。好。好!”
我重新看向他,只见到他身上的龙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似乎真的活了过来,横眉立目,活灵活现,几乎要跃出衣料。
外面的风又突然吹了起来,我想起我当日站在城墙上,向下的一瞥。下面依旧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风吹得我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不开,头脑也因为淋雨和失血变得涨痛昏沉。
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进南篁,我要拿这下这个公主的名号。
我眼前浮现出鲜血淋漓的手,浮现出南篁皇帝悲喜莫辨的脸,浮现出那杯在月下我饮下的杜康。
我看见武林盟主黯然神伤的面孔,看见姜州牧伪善的脸,看见柏永曦在瓢泼大雨当中射出的那一箭,看见南蔺溯送给我的那一盘菩提子。
我坐在轿子里,一路向西北去,一路向南篁去。我坐在轿子里,一路向中城来,一路向大殿来。
从我被簇拥着进入南篁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好了——那日昏昏沉沉在城墙上晕厥的时候,我还在想着。
我要这南篁有一天,能够敞开这紧闭的城门。
我要这些流连失所的可怜人,能够收到庇护,不必再担惊受怕,饱受痛楚和苦难。
“就按工部尚书所说的办。工部主理,五部协助,立刻执行,不得有误。”南蔺溯道,“三日之内,孤要看到规章。”
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