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白发，任征飞脸上的皱纹也特别多，即便他现在是笑呵呵的，眉宇之间的“川字纹”也清晰可见，显然是平日里忧思过度、积劳成疾。

这样一来，赵德彬心里便有数了。

而在任征飞这边，越和赵德彬接触，他越感觉赵德彬这人深不可测，不能以常理度之。

对于吹捧和赞美，赵德彬完全不接茬，脸上的微笑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更别提表现出骄傲自满来了。

夸他是天纵奇才，能成为全国高考状元，赵德彬说“运气，运气，都是运气”。

说他的VK杀毒软件卖到全世界，攻克了丑国都解决不了的入侵者病毒，赵德彬说“哪里，哪里，都是兄弟们厉害，我就是给大家搭了个平台，让兄弟们有发挥的空间”。

赞他是多面手，旗下的公司既能开发软件，又能生产微波炉，赵德彬说“过奖，过奖，我个人这点成就不值一提，还需要要像前辈们多多学习”。

三番两次下来，任征飞自己都觉得捧赵德彬捧得没意思。

眼见着捧赵德彬这条路行不通，任征飞索性就换了一条路，开始吹起了华未。

任征飞从交换机讲到民族通讯，借机表达表达华未是一家多么注重研发和技术的公司，着重凸出华未对中夏通讯行业的重要性。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华未就是中华通讯的未来，要是华未没了，那就是全体中夏人民的损失！

赵德彬听得很认真，听到精彩之处，恨不得给任征飞鼓掌叫好。

然后，任征飞就尴尬地发现，他好像吹得有点过了，竟然真把赵德彬吹上钩了。

赵德彬竟然真跟他讨论起交换机技术来了！

行吧，讨论技术就讨论技术，老任没在怕的。

在来之前，任征飞详细搜集了关于赵德彬的资料。

因此，他知道赵德彬的编程水平是世界顶尖。

任征飞就算再不懂软件，他也知道杀毒软件跟交换机属于风马牛不相及，两者八百杆子都打不着关系。

赵德彬再怎么天纵奇才，年龄也摆在这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赵德彬总不可能同时精通编程和通讯技术吧？

这可完全是两个学科，两个领域呀！

华未倒腾了这么久的交换机，任征飞自认为他还是有点技术功底在的。

于是，老任正心成意、意气激昂、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地和赵德彬讨论起了技术。

从谈话一开始，任征飞就惊喜地发现，赵德彬不了解当前的交换机市场，他甚至都不清楚现在市面上主流的交换机都有哪些。

任征飞心中一喜，拿下赵德彬的信息又增添了一分。

现在，在老任的眼中，赵德彬可是一位金光闪闪的送财童子，怀里抱着的都是美金！

然而，随着聊天深入，任征飞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只要任征飞说出一款交换机，只需要简单介绍一下，赵德彬马上就能说出这款交换机的技术要点。

更离谱的是，赵德彬还能指出一些技术上的改进方向，然后话题就不可阻止地滑向下一个先进型号上去。

刚开始，话题还都在任征飞的舒适区。

越到后面，因为赵德彬不停带节奏的缘故，最终，话题无法遏制地来到了雷区

——GK1000，

空分模拟局用交换机，

华未倾家荡产研发的赔钱货。

这赔钱货即将研发完成，但只要任征飞再拉不到投资，它就永远也没法完成。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征飞只好硬着头皮吹了几句GK1000，竭尽所能地掩盖“华未重金投在了个赔钱货上”这出惨剧。

赵德彬微笑看着任征飞闭着眼硬吹诸如“这个项目使华未从普通民用交换机的制造升级为局用程控交换机……”之类的话，在任征飞即将词穷的时候，适时委婉地说道：

“任总，GK1000的采用的空分模拟技术确实不错，

但据我所知，

现在已经有了一种更加先进的，叫作数字程控交换机，你说是吧？”

“数字程控”这四个字宛若晴天霹雳一般，劈在了任征飞的头上，把他的脑瓜子劈得嗡嗡作响。

这四个字正是任征飞这几个月以来的梦魇，也是华未唯一的救命稻草。

要不是市面已经出现了数字程控交换机，GK1000也不会面临着还没下生产线就惨遭淘汰的命运。

在当前的情况下，华未只有赶紧研发出数字程控交换机，才能有一条活路。

如今，任征飞所有的钱已经用在了GK1000上，本来还指望着GK1000上市之后回一波血，能把高丽贷换上，但现在GK1000都没研发成功，华未哪里还有钱投在新项目上。

这也是任征飞绞尽脑汁出来拉投资的原因。

然而，赵德彬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破灭了任征飞的希望。

既然赵德彬是懂行的，知道华未的新产品还没上市就过时了，他怎么还会给华未投资呢？

任征飞坚信，只要有人在紧要关头拉华未一把，华未是绝对可以研发出来数字程控交换机，日后的收益绝对不会让恩人吃亏，但这个信念无法帮助任征飞说服任何人给他投资。

在明眼人眼里，华未现在已经落后得太多了，一步差步步差，要追上谈何容易？

况且，研发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研发成功了还好说，那万一研发不成呢？

几百万不就打水漂了？

有这钱干什么不好？

任征飞就像是输光所有筹码却还想着舍命一搏的赌徒，不成功便成仁。

他没退路了，但其他所有人都有退路，犯不着跟他一起跳火坑。

这也是任征飞迟迟没有拉到投资的原因。

尽管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任征飞的脸上仍旧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他甚至还笑着说道：“是呀，我们也正在组织人手开发新项目，相信不久后，我们华未的数字程控交换机就能上市了！”

“是嘛，那太好了！我正好有朋友想采购最新型号的数字交换机，到时候我一定请他们买华未，支持国货嘛！”

赵德彬说话这句话后，任征飞没有再说话，他低头端着茶杯小口抿着，像是在品茶，又像是在思考。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分钟后，任征飞喝完了茶杯里的茶，将茶杯放回茶几，对着赵德彬说出了他的来意：

“赵总，这次我来过来，确实有难题想请赵总帮忙。

这段时间，我们公司在数字程控交换机的研发上，遇到了一些困难。”

顿了顿，任征飞继续诚恳地说道：

“我知道赵总的公司一直坚持独立自主，采用中夏自己的技术，这种信念与华未是相同的。

如今咱们中夏的交换机市场，主流都是歪果产品，各地邮电局和通信单位，用的都是进口设备。

一直以来，我都想改变这种现状。

现在华未的困难，主要在于资金不足。

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有信心，华未一定能将数字程控交换机研发出来。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华未在现在倒下。

今天我们初次见面，我开口就是请您投资，这一点失了礼数。

但我还是想恳请您考虑一下，救救华未。”

说罢，任征飞紧紧注视着赵德彬，希望能从赵德彬脸上看出他的想法。

然而，令任征飞失望的是，赵德彬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还是那个笑容，嘴角的弧度都丝毫未动。

这种反应，任征飞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不用赵德彬回答，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刚刚那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并没有打动眼前这位笑面虎，就像他没有打动这番话的前几位听众一样。

赵德彬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

任征飞苦涩地想：

果然不会有奇迹发生，

我还是失败了。

纵然心中苦涩无比，任征飞还是控制住了表情。

任征飞从包里拿出了珍藏多年普洱茶，放到了茶几上，尽力扯出一个笑容：

“看来华未和我没能入得了赵总的眼，但不管合作成不成功，我都感谢赵总给我一个见面的机会。

这是七年前我转业时老战友送我的普洱茶，应该有些年份了，我一直珍藏着，今天送给您，请您务必收下。”

接着，任征飞将茶叶放到了茶几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出告辞。

他已经听过很多次婉拒的话了，他想着赶紧走吧，省得别人还要费心想借口、找理由拒绝自己。

赵德彬一见任征飞这就要走，心想自己这深沉怕是装过头了，让老任误会了。

实际上，任征飞的猜测并没有错，赵德彬的心意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从见到任征飞之后，赵德彬就决定要投资华未。

赵德彬连忙问道：“不知道华未需要多少钱的投资？”

本来屁股都已经离开沙发准备走的任征飞听到赵德彬这么问，又感觉貌似有戏，赶紧坐下，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报出了价格：“五百万，给您20%的股份。”

见赵德彬皱起了眉头，像是不赞同的样子，任征飞心一狠，咬牙说道：“要不四百万，四百万也行。”

赵德彬怀疑地问道：“任总，四五百万能研发出来数字程控交换机吗？”

这个问题，前面那几个拒绝任征飞的人，也这么问过，最后他们都认为这笔钱太多了，无一例外。

任征飞一副破釜沉舟豁出去的样子：“赵总，要不您说你愿意投多少吧，剩下的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见任征飞再次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赵德彬干脆直接说道：

“这样吧，我给华未投八百万，占华未总股份的20%就行。

任总，你的茶叶我很喜欢，我收下了。”

任征飞完全没有想到赵德彬竟然这么慷慨，一口气能拿出八百万来支持华未。

没有人真正知道任征飞现在有多么困难，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重金研发的GK1000还没有下生产线，就成了过时的机器。

在人家更加先进的新型号交换机面前，GK1000根本就没有销路。

这一回，不管怎么看，华未都撑不下去了。

为了挽救华未和自己，任征飞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只能孤注一掷地研发数字程控交换机。

旧的项目没有带来利润，新的项目又要大笔投资，任征飞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窘境，还找不到人拉他一把。

在经过公司附近的大厦时，46岁的他不止一次仰着头喃喃地说：

“要是新产品研发不成功，我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

这其中的心酸和压力，旁人是无法体会到的。

如今华未有了活路，在感觉到狂喜的同时，任征飞心里更多的是感动。

一时之间，任征飞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见到任征飞脸上难以抑制的激动，赵德彬善意地笑了笑：

“听任总刚刚的描述，咱们华未新项目还处于初期的研发阶段，应该还有几项核心技术没有掌握吧？

需不需要我这边介绍一下，安排些人手协助华未？”

即使在这样的喜悦之下，听了这话，任征飞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别说核心技术了，华未对于数字交换机的研发，还停留在纸面上。

以华未的硬件设施和技术水平，想要研发数字交换机谈何容易。

华未只有过时的空分模拟交换机的研发经验，在数字程控技术上还是一片空白，要研发新项目的话，大家只能硬着头皮现学现卖。

见赵德彬抛出橄榄枝，任征飞连忙接住：“哎呀，既然赵总有资源可以安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任征飞的回答在赵德彬的意料之中。

赵德彬回到办公桌，拿出纸和笔，一边写着介绍信，一边对任征飞解释道：

“任总，你带着我这封信，找到平海电子科研所的高所长。

这个所我很熟，它的实力很不错，有不少通讯相关领域的研究员，你可以跟高所长商量借调一批研究员到华未，费用不会很高。”

任征飞立刻说道：“多谢赵总，您真是帮大忙了！等我回到内地就去联系。”

此时，时间接近中午，正事已经差不多谈完了，任征飞便要请赵德彬吃饭。

赵德彬感觉老任手头应该不宽裕，于是说到了洪港还是让他尽一下“地主之谊”，待回到内地之后再让任征飞请客。

任征飞本要推辞，见赵德彬坚持如此，只得作罢。

于是，赵德彬打电话把张思明和赵德彪叫上，一起招待远道而来的老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