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哗哗的拍在岸边的乱石滩上,圆月遮蔽了几乎半个天空,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上面的环形山,海风微漾着吹在脸上,拂动他浓密的睫毛。
阿巴斯揉着脑袋在浅滩中坐起,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失神,但是他没有惊慌也没有焦虑,只是感到有一种奇特的熟悉,好像这个地方他来过很多次。
事实上他确实来过这里很多次,在他的梦里。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做过这个梦了,在梦中他每次都是在这样的浅滩上醒来,巨大的圆月高挂在穹顶,湿润的海风掀动他的头发,这是个少有的能让他完全安静下来的环境,只属于他的梦里,只属于他的静谧。
他曾经咨询过心理教员富山雅史,对方给出的理由是反复做同一个梦通常与他在现实中接触到的事物或是心理压力有关,可是他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多年来多次做起这个安静的梦,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只是个梦,但是只有在这个梦中,他才能很随意地就完全静下心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外出的浪子回到了久违的家,躺在多少年不曾躺过的床上,隔壁响起妈妈切菜做饭的声音,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从窗口照到床上,总是让人想美美地睡一觉。
只是今天的梦似乎有些不同,因为他对这个梦太熟悉了,几乎记得这里的一切,所以他立刻就注意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海面上的浮冰相撞,远处黑暗的天幕下有白色的巨龙高高跃出水面,落下时砸起巨大的浪花,他们从水面下浮起,修长的龙颈反射着粼粼的光,他们相互呼唤,腾空起舞,夭矫的身影在夜空中飞过,从那巨大的圆月上划过,向着阿巴斯的方向而来。
虽然明知道是梦境,阿巴斯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他可是个人类屠龙者,此时误入了龙族的领地,说不紧张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巨龙从他的头顶飞过,巨大的影子遮蔽了月光,飞行时甩下的水滴就像落下的一场小雨。
然后巨龙们远去了,飞向遥远的另一边,那里的夜幕下是一望无际的冰原,视线的最远处是高大幽远的雪山。
“哥哥。”有人喊。
阿巴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到浩瀚的海洋正在冰封。
“哥哥......”微冷的海风吹来,那个充满稚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一个孩子么?阿巴斯心想,可是他哪曾有过弟弟?更别提只是个孩子。
他摇了摇头,想要从梦里醒来,可是尽管他知道这是个梦境,但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又是无比的真实,真实得让他无法脱离。
再回过头时,一个孩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孩子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黑色的短发,皮肤是多少少女向往的莹白色,柔软而充满光泽,他的手里拿着一只螺号,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他从未见过这个孩子,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几乎就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头发。
但是他忍住了,弯下腰,尽量柔和地问道:“是你在叫我吗?”
“是我啊,哥哥。”孩子抬起了头,对上了阿巴斯的眼睛,阿巴斯的目光不禁迷离了一下,从这个孩子的眼中他看到的不是清澈的眸子,而是仿佛能透过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到大海的最深处。
海的最深处应该是什么样子?
是汹涌的暗流?还是迸裂的熔岩海底?或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寥寥的生物发出微光?当你凝望海的深渊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是深沉、深邃、神秘、还是未知?
可是这样的词语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当深邃而未知的感觉出现在一个男孩的身上,又该是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是谁?”阿巴斯回过神来,沉声问。
孩子想要说什么,但他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眼里闪过一抹落寞,转过身去,不再说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阿巴斯从这个娇弱的背影上,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孤单。
也许就是因为孤单,才会喜欢吹那个螺号吧?不知道那个螺号吹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声音,也许会让远方的人听到吧?说来真是奇怪,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连衣服都没有,却握着一只螺号,看那螺号的做工也是十分精致的了,是他自己做的吗?听说吹响的螺号会把思念传达给大海,大海会把它带给出海的远人。
这样一个孤单的孩子,是不是也在思念着什么人?
可是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哥哥啊,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弟弟?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一辈子唯一曾与他以兄弟相称过的人只有当年一起入住孤儿院的其余七个孩子,可是他们早就决裂,那七个孩子逃离了那个小镇,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从此他再也没有过兄弟。
孩子扭头看了他一眼,举起了螺号,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响亮的声音在海风中响起,奇异的是海风都随着他的声音而回转,浪花拍开了刚刚冻结的冰面,有节奏地拍打在礁石上,夜空的高处划过几道白影,也许是海鸥,白色的鲸群在高崖下跃出水面,头顶的气孔喷射出喷泉一样的水花。
“哥哥......我们多久不见了?”
阿巴斯微怔,想说我就没见过你啊,可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真的对这个孩子感到很熟悉,好像他们是很久很久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