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回到老家,亲戚朋友都来探望,大家热闹了一场,傍晚才散。
晚饭后,江老爷子对江波说:“咱爷俩去河边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消化消化食儿。”
江波起身给老爷子拿外衣,他知道,老爷子要跟他谈正事儿了。
两人出了村子沿景观大道走到河边,沿着河岸有一条人工栈道,这是新一屇村委会办的惠民工程,每天一早一晚,年轻人在这儿跑步,老年人在这儿溜弯儿,这是新农村建设的政绩工程,也是一道开天辟地的风景。
江老爷子是村里的知名人物,不断地有人跟他打招呼,老爷子也热情地回应他们。一会儿问这个家里老人出院后恢复的怎么样?一会儿问那个,走丢的羊可找到没有?一会跟人聊起了合作社,这样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栈道的尽头。
栈道尽头是一条人脚踩踏出的羊肠小道,老爷子一招手,爷俩儿一前一后顺着小道儿继续往前走。
老爷子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江波紧走两步跟上,老爷子先是跟江波聊起家常,问孩子在国外学习,生活;又问到江波不幸的婚姻,这是江波心里的隐痛,也是长辈无言的忧伤。
老爷子是个明智的长者,他仅限于询问,关心,不作任何评价和主张,这是老爷子的可敬之处。
人各有自己的生活,你没深入别人的生活,就不要对别人的生活指手划脚。尤其像江波这样少年得志的成功人士,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能改变他们的不是建议,更不是说教,必须是南墙,就是所谓的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是必须经历的挫折。
爷俩儿走出很远,老爷子在一块卧牛石上坐下,对江波说:“歇歇吧,这儿小风多凉快,你看这儿风景多好。”
卧牛石的一侧是奔流不息的辽河,河面倒映着满天的晚霞;另一侧是翠绿的草地,草地上开着各色各样的花儿,几棵矮树上有鸟在对歌,长一声,短一声,甚是好听。
江波有意坐在卧牛石的低处,这样可以仰视老爷子。
老爷慈祥地看着江波,说道:“我和你爸这一辈,你们这一辈,都是喝这条河水长大的。这就是母亲河。”
江波说:“小时候也不咋来,我爸不让。”
老爷子呵呵笑了,说:“凡事儿都有两面性,这条河养育了多少人,也淹死过多少人,凡事都有个度,过度了就要出事儿。”
老爷在讲道理,江波一时还捋不清老爷的意图,便静静地听老爷子说。
老爷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问:“你知道咱老江家是怎么落脚在这儿的吗?”
江波摇头,这事儿父亲生前从没说过。
老爷子皱着眉头说:“咱老江家祖籍是河北黄河边上,家境不穷不富,不缺吃不缺穿。那一年,一个邻居买下了跟咱家相邻的一块地,麻烦就从那年开始了。那个邻居在村里是大族,有钱有势,仗势欺人,种地时压过来两垄。祖上跟他理论,人家蛮不讲理,祖上知道惹不起人家,就忍了;想不到第二年,邻居把地又压过来两垄,这样一点点蚕食,啥时候是个头?祖上就找村长说和,找村里的头面人物说和,只要他不再得寸进尺,以前的就不计较了。但谁说和也不行。那年头打不起官司,打赢了是倾家荡产,打输了是家破人亡,祖上只能忍着。”
江波问:“地不是都有界石吗?”
老爷子说:“界石防君子,不防小人。你能埋,别人就能挪。”
江波说:“这事儿我有点印象,不是跟我说,是我爸跟我妈闲聊,我听着的,有点印象。”
老爷子遥望着天际的晚霞说:“如果邻居适可而止,这事儿也就算了,想不到他们得寸进尺,第四年又压过来两垄。那时候祖上是哥弟两人,哥哥是个烈性子。那年三十晚上,天傍亮的时候,哥哥闯进那家,连老带幼杀了他家五口,把他家灭门了。天亮后拎着滴血的刀到官府自首了。”
江波打了个寒战,原来祖上还有这么壮烈的事迹。
老爷子停了一会儿说:“哥哥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全家的尊严和生存的权力,自己被砍了头,之后弟弟在村子里也没法住了,变卖了家产,一家人赶着一辆大车闯了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