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风的身份,阮家坑的村民并不知道,只当他是温玉请来的种田好手。
此刻他如同寻常的老头儿一般,身穿一袭青灰色的粗布,双手背在身后,黝黑的面容露出一抹深思。
阮洋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始终跟在他的身边,见状,忙道:“白老,可是有什么不妥?”
在他看来,眼下这旱地改成水田能成功,已经是万幸的事。
如今这水稻看着比杨家村的还要熟的早,且看上去,颗粒都是爆满的,已经比预想中的,要好上许多。
就现在这样,还要什么不妥的,亦或者不满?
若是这稻子提前点下田,说不好,能提早收成,还能在种一季。
“这稻子就这地方的情况看来,是不错的。毕竟这水田的肥力不够,还有些贫瘠。但没有我预料中的来得好,我得想想该怎么改善。”
白逸风这段时间,都泡在这边的田地种,对于秧苗能种植成功,且提前收获,心下很是欢喜。
但他看着抽穗后结得颗粒,远远要比南边那些水田来的差,想来和田地有直接关系。
在阮洋等人眼中极好的的东西,在白逸风眼里却不尽如人意,这让周围听到的人,忍不住纷纷看向他。
阮洋等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水田,想了想道:“白老,您看咱们这稻子,离收成还有个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正是关键,您有没有法子,让……”
阮洋说着,双手不自在的搓了搓。
在他看来,他们的稻田都是自己伺候的,虽然是经过了白逸风的指导,但比起温玉家的,多少还是要差上一些。
若是在这关键时刻,能够增加天地的肥力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这收成会好些?
“不用了,你们的稻田里也养了鱼,这鱼吃稻虫,排的粪便就是肥力。想来情丫头家的田瘦,多少也有些这个原因。先看看吧,到时候要是不好,回头在想法子。这才第一年,不着急。这种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在场的都是乡下人家,祖祖辈辈都是跟田地打交道的人,哪里能不清楚土地太瘦需要养的道理。
闻言,也纷纷点头,心道是自己太着急了。
不过他们都很关心温玉家这几亩地,到底能收多少,也好让他们心里有个数。
今年看来,跟着将旱地改成水田是对的,那温玉,果真是他们村的福星。
想来那杨家村的人,心里怕是悔的肝疼吧!
自从过了年后,已经十二岁的雪芝,因朱行云的漠视,梁氏的嫌弃,在颜家过得极为凄惨。
若不是阮老太心中多少对她有些挂念,回杨家村一趟都不知晓情况。
待她见到变得傻乎乎,瘦骨嶙峋的雪芝时,心疼无比,这才带回了阮家坑。
阮家坑的颜家自从温玉走后,大宅再次空了下来。
年轻一辈,除了香桃每日都在府上,也就阮安生偶尔过来给骆娇恙请安。
这让一心挂念温玉的她,觉得异常的寂寞。
也不知为何,她却看上了被阮老太带回来的傻雪芝。
虽说从众人的口中得知了雪芝对诗情做的种种事情,可在看到她那咧开嘴笑的傻乎乎的纯真表情时,心下却母爱泛滥。
相对于村里的忙碌热闹,骆娇恙也异常的忙碌。
她完全将雪芝当成亲生女儿在养,成日里不是教她念书,就是教她琴棋书画。
若是有闲暇功夫,还会教她礼仪,虽说成效不大,但也好消磨时间。
而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她从未在温玉身上做到过的。
“夫人?”
原本在摇头晃脑背书的雪芝,看到骆娇恙半晌不理自己,眼底带着迷蒙看向她。
是的,尽管骆娇恙还喜欢雪芝,但素云和阮老太依旧坚持主仆有别,让雪芝喊骆娇恙夫人。
即便她提出收雪芝为干女儿,也被两人给反驳了。
两人虽然感念骆娇恙对雪芝的喜爱,但同时也明白,纵然她傻了,但她之前对温玉做下的那些事,不可一笔勾销,当做不存在。
也怕诗情知道这事后,会对骆娇恙产生隔阂,这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骆娇恙呆呆地望着手中快做完的小婴孩鞋子,思绪不由的飘远了。
七月了,她的玉儿算起来,差不多也该生了,不知道远在他国的她还好吗?墨王有没有找到她,她有没有想自己?
回想起来,生她好似还像是昨日的事情,转眼间,就要当外祖母了。
这期间,就共处过一天,也才听她叫了一天的娘。
想到这,骆娇恙眼睛开始模糊,突然听到傻雪芝这话,便眨了眨眼,深呼吸一口气,扯开一抹笑颜:“芝芝,怎么了?”
“夫人,我背好了!”
雪芝怯怯地叫了一声,但很快就嘟着小嘴,看向骆娇恙手中的婴儿鞋,却觉得异常刺眼。
“好了就去玩吧!”
骆娇恙说完这话,再次低头看向那双还差丁点没绣完的鞋子,决定做好再说。
至于能不能寄到洪武国去,都没所谓了。她,只是想心里有个寄托,想着能为那个孩子做点什么。
雪芝没如往常一样,欢快的跑出去玩,反倒是在骆娇恙身旁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看了看鞋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脚,道:“夫人,给谁?”
骆娇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回答。她觉得这孩子纯真,也很可怜,但同时又是阮嬷嬷,素云素心的亲人/孩子,她有义务将其照顾好。
雪芝闭上眼睛,乖巧的任她摸了会儿,又睁开眼睛,看向那双鞋子,想了想嘟嘴道:“芝芝不喜欢!”
骆娇恙摸着她的手一顿,见她眼底的委屈倔强之意,道:“芝芝怎么会不喜欢?这是给你诗情姐姐的孩子的,他/她是我的外孙,长得一定也很可爱很漂亮,等回来后,还会跟芝芝玩。”
傻雪芝依旧嘟着小嘴,抬头看了眼骆娇恙,随即背过她。
等了半晌,见身后没动静,也没人安慰后,便起身用力地朝外走去。
夫人不喜欢她了,所以才会这样,那她也不要喜欢夫人好了!
骆娇恙见状,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雪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出错了似的。
那丫头明明是挺可爱的,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她哪里搞错了!
隐在暗处的素云见状,忍不住出来道:“夫人以后莫要对她好了,有些人天生就是冷血!”
虽然雪芝是她的外甥女,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连最初对雪芝的一丝亲情,也被消磨个干净。
以前她只道那丫头没被教好,所以想要自己亲自教导一下,后来发现却不是这样。
谁说人之初性本善的,雪芝纵使傻了,心性好比几岁的小孩,可性子却一点都不讨喜。
之前夫人喜欢,她见那丫头被阮嬷嬷从颜家带回来时的惨状,也确实挺可怜的,就想算了。
现在一看,那丫头似乎又要和以前一样,什么都理所当然化,稍一不满意,就使性子什么的。
虽说现在傻了,但难保她日后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说她想太多也好,还是冷血也罢,那丫头最好夫人还是不要亲近。
骆娇恙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许是你多想了呢!”
素云撇撇嘴:“奴婢为何要多想?夫人,她好歹也是奴婢的外甥女,若真是个好的,奴婢还会这样不成?她总归是奴婢姐姐唯一的血脉吧?”
“就因为她是素心的唯一血脉,看在素心和阮嬷嬷这么多年照顾诗情的份上,我也得待她好。只是,那孩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素云还想说什么,但见夫人倔强的神色,心底叹息一声,暗自下定决心,多看着点雪芝就是。
那丫头看起来是傻傻的,心智也没几岁的样子,可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大宅子里,这样的,太多了。
怕就怕以前是真傻了,后来好了,是装傻来着。
因水稻决定在明日收割,故而江云野和宋文两人都并未回吉峰镇的府衙,皆是留在颜家住下。
又因这个宅子,只有骆娇恙一个女主人,连个男主人都没有,故而作为好歹算是她长辈的白逸风,有他出面招待。
夜晚,众人饭后到处走走消食了一番,这才回到厅堂说正事。
“白大人,这稻田,你可预计一幕能产多少?”
这两日,田里都在放水捞鱼,那鱼小的被白逸风放到其他当初撒种还要个把月才能收获的水田中了,大的,则是被他找人卖到酒楼里去了。
所得的银子,他全都给了骆娇恙。
虽说银子不多,但比正紧百姓种地,多少要好上一些。
此时听到宋文这话,道:“收割晒干后,不会超过三百五十斤,但也不会少于三百斤。比起南边的一亩四百斤要少上许多,但今年才是第一次种植,能这样也不错。回头这稻子割的时候,叫人割高些,剩余一半搁在田里,这天这么热,许是能在长出来点。”
白逸风这话说的没底气,他以前不知道去哪,好似见过这么一回,但具体如何却是不知道。
他想,横竖都是在尝试,能不能行,今年就能知晓。
若是能成,以后其他地方不能育苗的,也都能这么做。不管收割多与少,也算是变相的增加产量了。
宋文对种地是九窍通(一窍不通),听闻这话,有些莫名点了点头,将其记录下来。
三百斤,却是不少了,就他衙门内记录的档案看来,杨家村的最高产量,也不过是三百出头的样子。
看来这阮家坑,还真是个风水宝地,日后这里的人,要是不发达都难。
温玉家的几亩地在收割,众人小心谨慎地忙的团团转,作为温玉的奶奶,又原本是这个村的人的阮嬷嬷,也跟在众人身后忙得不行。
骆娇恙不方便出面的事,皆是她来做。
一天众人就见她不是端茶送水,就是宅子里做好点心招呼人吃。
不过好在田地少,人多。不过一天的时间,温玉家的几亩水田,全让白逸风和他带来的人,收割好了。
只等着脱粒后晒干,上称入库便结束。
骆娇恙对这些不是很关心,她一心念叨的都是已经七月了,不知道诗情的孩子生了没有,可还平安,故而会疏忽一些人,包括雪芝。
江素雅和霍依依到的时候,已是七月初十。
因是进入阴月,她有身怀有孕,颇有顾忌,在进颜家前,还刻意在门口站了许久,让于嬷嬷拿着点燃的檀香,在她周身薰了一遍。
她的到来,使得这几日患得患失得骆娇恙异常欢喜。
待出来时,见她还在薰身子,忙道:“依依这是做什么,快快进来,咱府没那么多忌讳。”
原本骆娇恙与霍依依相熟,但还没熟悉到如今这地步。
眼下她之所以热情,一则,这村里她没有谈得上话的,或者说共同语言的人。二则,霍依依与她年少时便相识,更何况如今她还是诗情的干娘。三来,她方才听素云说,这次霍依依是带着诗情的消息来的。
霍依依见她眼底的欢喜,轻笑道:“不碍事,七月还是讲究多些来的好。你身子弱,我又怀有身孕,若是碰上些什么,那可不好。”
骆娇恙闻言不语,只是将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大木箱。
江素雅见状,上前行了个礼:“素雅见过骆夫人,骆夫人安好!”
“好,都好!快快,都进来!”
骆娇恙说着,便亲自上前扶着霍依依进了她的院落。
待一行人坐定后,她才开口道:“依依,我听闻诗情有东西让人送回来是不是。她还好吗,算时间,也该生子了吧……”
霍依依闻言,伸手指向自己带过来的箱子道:“这个大的,是诗情叫人送回来给你的。小的,则是我的心意!”
一旁的阮老太,还不等骆娇恙有所吩咐,心急地上前打开箱子。
扫了一眼后,看向画卷,忙掏了出来打开。
“夫人,你看,是玉儿,是玉儿的及笄画像……”
阮老太说着,顿时眼眶溢满泪水。
那丫头从小到大,还从未曾离开过她这么久。每当夜里想到她,都要睡得不踏实。
骆娇恙闻言,再也坐不住,忙上前伸手摸向画中人的面颊,好似抚摸着真人一般。
原本紧紧挨靠着骆娇恙的雪芝见状,心下再次不舒服起来。
等到她见骆娇恙宝贝地看完一副又一副,怎么都舍不得放手时,她也瞄到了画中之人,顿时那憨傻的眼眸闪过一抹怒气:“讨厌!”
骆娇恙等人闻言,转头看向她,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这丫头在说谁,谁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