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的水流有些急,荣浅顺着通道滑了下去。
颂颂的救生圈到了底下后被推出去老远,荣浅翻了好几个滚才来到泳池内,天蓝色的救生圈不住浮动,可哪里还有颂颂的身影。
荣浅惊惧万分,一颗心跳到喉咙口,她扯开嗓门,“颂颂!颂颂!”
上头的小米糍哭得整个人发抖,厉景呈伸手抱过她,女孩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抖得不像样。
“没事了,爸爸不是教你要勇敢吗?”
“好高,好高,爸爸,我怕。”
盛书兰愧疚的不行,跟着在边上淌眼泪,厉景呈视线往下落,看到荣浅发了疯似的在泳池内钻来钻去。
厉景呈抱起小米糍,淌着水流走到岸边后再下去。
荣浅头发都散开了,贴着后背,将她瘦削的身影包裹其中,她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眼泪堵也堵不住地往外淌,“颂颂,你在哪?”
她双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痕,她知道自己不能哭,要不然颂颂会更危险。
可是眼泪这种东西,真的控制不住,头顶射下来的阳光刺痛荣浅双眼,原本五彩绚烂的世界忽然变得只有一种黑色,厉景呈走向池沿,看到她无助地四下在找。
他定定立在那,不知道如果掉下去的是小米糍,他是不是也会和荣浅现在一样?
她忽然就站在池中使劲地拍着水,溅起的水花飞到脸上,就跟被人扇着巴掌一样疼,荣浅恨极了自己,她张望四周,“救救我,救救我儿子。”
她喊得那样无助,把周边人的心都要揪碎了。
可外人终究是外人,除了怜悯,还能奢望有怎样的痛彻心扉?
厉景呈将小米糍递给盛书兰,小米糍这会受到惊吓,抱住他的脖子根本不肯撒手,“爸爸,我怕,抱抱我!”
厉景呈没时间哄她,一把使劲后塞到盛书兰怀里。
他没有多想别的,纵身就往下跳去。
不远处,听到有人在喊,“谁家的孩子啊,怎么没人啊?”
荣浅手脚冰凉,心里升腾起一股希望,可她却有了短暂的逃避意识,她害怕那不是颂颂,她害怕颂颂就这样没了。
厉景呈快步来到人群中,看到有人臂间托着个男孩,可不就是颂颂吗?
他来到诸人跟前,“把孩子给我。”
“刚才冲下来,救生圈立马就掉了,孩子呛了水,我们就把他抱这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事呢……”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也在闻讯赶来,厉景呈抱起孩子上岸,颂颂面色发青,喉咙口呼哧呼哧地发出声响,他将孩子翻过来让他躺在膝盖上,手掌在他后背猛拍几下后,孩子吐了两口水。
厉景呈再度将他抱起,冲边上的工作人员道,“不是有医疗队吗?让他们过来。”
“好好。”
厉景呈起身,遇到这种事,再坚强的人都会被吓傻,担得起事的还是要靠男人的那份镇定。
他回头看眼,荣浅已经来到岸边,方才的惊吓消耗掉她全部力气,半人高的池壁她趴在那却怎么都爬不上去。
厉景呈回头,蹲下身,手掌使劲拽住荣浅的臂膀将她拖上来。
她艰难地起身,厉景呈抱着颂颂快步往前,颂颂的精神并不好,趴在他肩头也没动,厉景呈拍了拍他的后背,孩子既没说话也没哭出声。
荣浅小跑着跟在后面,她赤着脚,鞋都没穿,经过一片绿荫地,厉景呈抄近路,直接跨过绿化过去。
荣浅漫无目的跟在后面,绿化带内有不少掉落的枝叶,尖刺般的疼痛令荣浅驻足,她抬起脚,方才踩到了枸骨叶,她忍着痛将叶刺拔出,然后一瘸一拐跟在厉景呈的后面。
医疗队的人已经率先到厉景呈的房间,荣浅进去时,也来不及细看里面的布置和摆设,甚至没有去看行李箱,以确定究竟是两人一个房间,还是三人住在一起。
颂颂躺在偌大的床上,一名年轻的医生正仔细检查。
荣浅这会两眼微肿,那种惶恐和惧怕已经被她很好地掩饰起来。
她想要上前,厉景呈拦了把,“别碍事。”
荣浅止住脚步。
男人垂首,她颊侧的头发紧紧贴着脸,五官的轮廓便更加清晰了,脸色透明一般的白,厉景呈这会才有时间开口,“你为什么松开他?”
荣浅眼皮跳动,心被割据似的,方才的情况下,她的那个决定痛苦而煎熬,一瞬间就给出了那种反应。
现在再谈及,无非将这种痛更加放大了。
“因为小米糍也是我女儿。”
“但颂颂也是你儿子,如果换成是我,我会抓着小米糍,即便颂颂是我亲生的,因为女儿我养在身边三年了,朝夕相处的疼爱会使我的天平倾斜,可你呢?”
面对厉景呈的质疑,荣浅喉间轻滚了下,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她说出口时,语气还算平静,“每个人的想法是不同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我都放不下。”
厉景呈凝视着荣浅的脸,那么高那么陡的地方下去,她却要丢开其中一人的手,她当时心里要有多挣扎?
医生拍了拍颂颂的小脸,“没事,但受到了惊吓,也呛了几口水,幸亏被人及时抱出,也有救生圈给及时挡下。”
荣浅闻言,走了过去,“现在没事了是吗?”
“没事了。”
她伸手一把抱起颂颂,孩子还小,也不会埋怨她方才的放手,他双手抱住荣浅,她因为颂颂的这个举动而越发难受。
荣浅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外走。
医疗队的人也离开了。
厉景呈目光不经意扫过地面,看到几个很淡很淡的血脚印。
男人取过件浴袍披到身上,他仅仅因为荣浅抓住的是小米糍的手,所以就对颂颂有了那样的担心么?
似乎不是,颂颂即便不是他的儿子,厉景呈也没法恨到一个孩子的身上去。
荣浅抱住颂颂,脚底很痛,她就跛着脚往前,来到自己所住的房间,荣浅开了门进去,将颂颂放到床上。
似乎方才的事情并没发生过,荣浅给颂颂换身衣服,又将电视打开调了《熊出没》。
音调被她调高,房间里都是电视的声音。
颂颂摆弄着床上的玩具,显得很安静,荣浅双膝压着地毯,没有人看见后,脸上的平静才被撕去。
她伸手抱过颂颂,“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荣浅想到方才的那幕,心有余悸,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我不该放开你的手,对不起。”
荣浅弯着腰,可不管是怎样的姿势,都缓解不了她此时的心痛,她双臂收紧,肩膀上真觉得好重,她一寸寸被压下来,肩胛都要脱臼似的。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看到荣浅哭,也撅了撅嘴巴,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荣浅见状,忙止住哭声,她起身坐在床上,人顺势躺下来,颂颂挡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辆托马斯,孩子的头发还未完全长出来,圆圆的脑袋显得大而可爱。荣浅脸贴着枕头,毋庸置疑,她是爱颂颂的,放手的那一下当真是心如刀割。
她责怪自己自私,责怪自己没能带好颂颂,可小米糍当时哭着喊得那声救救我,真差点要了荣浅半条命。
她伸手将颂颂抱到怀里,荣浅脸贴着孩子的后背,眼泪很快被棉质衣物吸附干,颂颂听到声音,扭过头喊了声妈妈。
荣浅擦下眼泪,坐起身后一把将他抱到怀里,“颂颂,我以后肯定不会再松开你的手,对不起。”
孩子不懂,但似乎感觉到妈妈难受,嘟起嘴巴亲了亲荣浅的脸。
她双臂仍然维持将颂颂抱在怀里的动作,荣浅下巴轻抵颂颂的脑袋,渐渐地,她发泄过后,也就不哭了。知道哭没用,可凡人就是凡人,有些情绪必须要宣泄。
盛书兰抱着小米糍一路回到休息区,厉景呈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盛书兰轻推下,目光看到地板上已经干涸的几个脚印。
她大惊失色,走进去见厉景呈躺在床上,“景呈,你受伤了?”
小米糍挣脱着下来,跑过去爬到床上,“爸爸。”
厉景呈坐起身,一把将她抱着,“还怕不怕了?”
小米糍点下头,“好怕。”
“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乱跑?”
她使劲摇头,“我错了。”
厉景呈也不舍得骂她,小米糍泪眼朦胧,“我觉得好玩,后来好怕。”
可不是么,被拉着一只手往下看,任是个成年人都会心悸,更别说一个四岁的孩子。
“爸爸,小弟弟会不会死掉?”
“胡说什么呢?”
“我看到阿姨哭了,小弟弟也没动,会不会死掉?”小米糍其实还不大懂死的意思,还是从动画片里学来的,“爸爸,阿姨为什么放掉小弟弟了,他好怕的。”
厉景呈不会当着女儿的面说,因为她只能救一个,她只能放弃掉小弟弟,那样的话小米糍还承受不了。
“因为……”
“阿姨没有放掉囡囡,我喜欢她。”
盛书兰走进洗手间,拿了毛巾蹲在地上擦拭,听到这话,她手里的动作不由顿住,厉景呈轻抚女儿的发际,她是荣浅的女儿,喜欢她是应该的。
“爸爸,阿姨住哪啊,我想和她玩。”
厉景呈掀开被子让小米糍躺到身边,“爸爸也不知道,你先睡会,晚上带你烧烤。”
盛书兰收拾干净后,坐向床沿,“景呈,结婚照的事……”
沈静曼带着盛书兰看了不下数十家,她是都看中喜欢的,可厉景呈总是不表态,男人伸出食指,“别让小米糍听见。”
“可我们都要订婚了,小米糍迟早会知道的。”
厉景呈轻微地勾起嘴角,盛书兰有些心虚,吃不透他这笑里包含几个意思。
厉景呈当时就说了那么句话,后面的事全是沈静曼操办的,甚至谁都没问厉景呈说出那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一时气极了,她们全都当了真,并且乐此不疲地准备起来。
晚间,厉景呈在度假村租了个亭子烧烤,小米糍总想着荣浅,要去找她。
盛书兰抱着她,“我们把这些串起来,给爸爸拿去好吗?”
“我想找阿姨和小弟弟。”
盛书兰掩饰不住潭底的黯淡,“你就那么喜欢阿姨吗?”
“嗯,她好好哦,我就是喜欢她。”
这回,任凭小米糍怎么哀求,厉景呈都没带她去找荣浅。
只是他偶尔也会心不在焉,总想着荣浅离开后,留在他房间里的那几个脚印。
翌日,厉景呈起个大早,换上衣服出门,清冽的空气萦绕在鼻翼间,令人心旷神怡。
他顺着小道跑了两圈,来到另一边的休息区,有间房间敞开着,服务员正在打扫。
他看眼房间号,昨天医生检查的时候问过荣浅住哪,1025,就是这间。
看来是跟颂颂离开了。
厉景呈抬起长腿,脑子里总是会想到昨天的事。
荣浅对颂颂的那一下松手,似乎在厉景呈的心里打了个死结,各种理由都说不通,都觉得很牵强。
荣浅当晚就离开了,本来是带颂颂好好玩两天的,可颂颂受到惊吓,再出去玩水的时候就吓得直哭,荣浅干脆便带他回去了。
莫希接到酒吧内的电话,让她过去趟,出事后到现在她一次没去过。
霍少弦跟她要离婚的事,瞒不过霍家二老,他们后来大抵也知道了些,就没劝着霍少弦不要离婚。
莫希来到酒吧,以为有重要的事,酒吧内的小妹朝她指了指,示意她进去。
莫希心不在焉地往里走,看到坐着的孙佳麟时,转身要跑,男人大步冲上前抱住她,“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被霍少弦打得个半死,你非但不来看我眼,就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你还有没有心啊?”
莫希使劲挣扎,“你松开!”
“我就是不松,看你怎么着。”
莫希那点劲道在他手里就跟瞎折腾似的,孙佳麟干脆一把抱起她往沙发那边走。
莫希被她按着不能动,“你快松手,待会再被霍少弦看见,你还要不要命了?”
“少唬我,你跟霍少弦都闹成这样了,他还能来你的酒吧?”孙佳麟一语戳穿,莫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先松开我,我难受。”
孙佳麟手一松,“你就不关心我,有没有被打出后遗症?”
“你不是好好坐在这吗?”莫希尽管这样说,但目光还是在他身上上下查看。
孙佳麟就势搂住她,“你心里还想不明白是不是?霍少弦离婚的决心你是没办法改变的。”
“不,我说什么都不会离得。”
孙佳麟有些恼,“他有什么好?心里又什么时候有过你?”
“这是我跟他的事。”
“那你把我当成什么?发泄工具?”
莫希打了下他的手,“你话别说这么难听。”
孙佳麟软下语调,“就跟他离吧。”
“不离。”
男人气得都要喷出火来,瞅着莫希的侧脸,他眼睛眯了眯,“那你这样僵持着也不行,霍少弦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你有什么主意吗?”
“现在你是过错方,霍少弦扳着这一点,你说你们怎么可能还继续得下去,唯一的办法……”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