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境没再给他机会,拎着油灯起了身,也没说话。转身朝黑暗走去,所到之处,便是光明。
老人的乱发遮住了一只眼,他用那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唐境:
“给人以希望,又全部摧毁……你和陛下,真像啊……”
唐境走到牢狱之外,将油灯交给狱卒,叹了口气,手心里却已湿了——不管裴大司马多老、多弱,他还是会害怕的。这样的心术,这样的权谋……只能说,自己还太年轻了。
既然问不出东西来,那就算了。唐境心里有些不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执棋人,最后还不是会变成陛下的筹码?他自认为给足了裴大司马台阶,让他能体体面面地安享晚年,不用再卷入朝局之争。但总有些人是可以为了权力,宁愿让自己活成囚犯的。
唐境又嘱咐了狱卒再次检查犯人的情况、切不可出差错,才独自骑着马回府了。
一路上,唐境脑海里涌现的最让他头疼之事,莫过于这几日来,前往部分郡县缉捕的使者没传来任何消息了。唐境恨不得分身去各地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情况,赶紧把罪证全部搜齐,早早结束了这件板上钉钉的案子。
可没料到刚到府门前,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那种最令人不安声音。
而此刻睡梦中的韩珞成,断然没想到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发生的事情,能把一个早朝都炸开了花。
“陛下,此番裴家主犯服毒自尽之事,是臣监管不力,臣知罪!”当群臣看见唐境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时,才知道此事有多严重——在众臣面前,唐境从不用对皇帝行此重礼。
韩珞成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都不好了,韩佩翎也是脸色苍白——估计是觉着他那些舅舅表哥遭了殃,自己本来还想借公子的身份拉一把,这回彻底没指望了,以后也再靠不了娘家,才有此做派。
但如果韩珞成知道韩佩翎就是始作俑者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过,”唐境趴在地上补充道:“大……裴翾还活着。”意识到说“大司马”三个字不妥,唐境立刻改口直呼其名。
韩珞成能感觉到,自家父皇在听到这句话时,趁着群臣议论纷纷,偷偷松了口气。
“起来吧。”果不其然。韩珞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裴翾的子孙不算什么,农民的利益也不算什么,该保的人,他可一个都不会忘。唐境虽然没看好案犯,可最重要的人还活着,这就足够让皇帝原谅他了。
大多数臣子可没看明白这一点,只心里暗暗觉着,皇帝对唐境也太过恩宠了些。唐境昨天听了裴翾一席话,已然受教,自然明白皇帝为什么原谅他,便起来得极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案犯已经伏法,却也该继续查!”皇帝的声音极其威严冷静,让大殿内快速安静了下来:“查明案犯的所有罪情,下定判书,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唐境,这次你疏忽了,孤便放你一马,许你将功折罪。若还有下次,休怪孤,不顾情分罚了你!”
唐境听了这句话,手心也暗暗地冒冷汗:从现场来看,确实是服毒不错。但死者面目狰狞,尸体纵横交错,若说是自尽的,尚有疑点。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也只能应道:“谢陛下隆恩,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而在旁人眼中,裴家人自杀还是他杀已经不重要了。皇帝这一席话,说得群臣几乎要生出艳羡之心来,连韩珞成也酸了:对自己这些亲生儿子他都是严惩不贷,可到唐境面前,居然还论起“情分”了,这样的恩宠,着实让人眼红。
等唐境归了位,吏部尚书又出来说了一番惊天之语:“启禀陛下,臣代六品吏部文书解言等六人,乞求陛下主持公道,为这六名士子,洗刷冤屈啊!”他一时说得激动,已然跪下了。
众臣皆惊,韩珞成也惊,却与他们不同:解言正是那几个被韩佩翎排除的异己之一,韩珞成之前曾找他问过官制,觉得他是个直臣,也很有些往来。但自他们出事之后,韩珞成也在为此事东奔西跑,自顾不暇,便没去找他。
没想到他居然找了老上级,向皇帝伸冤来了!韩珞成额头上沁出了汗,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