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成脸上挂着雨滴,又红着眼,抬眼时颇像是泪眼婆娑:“成多日来颇为自责,只恨父皇不愿听成纳谏,让解大人这样的清廉之士蒙受这样的委屈,成实在是……”
他把额头一扶,头一低,雨滴从额上流了下来:“若是我再强大一些,我在朝中的分量,足以改变父皇的决定,那各位……唉……”
解言连忙安慰他:“公子,你,你真不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能下跪叩首,颤着声道:“公子,比起陛下和您的两位哥哥,您心系天下,又礼贤下士、爱臣如子,臣等这几日一同喝酒解忧时都说,公子若能为人主,定是天下之福!”
解言说到此处,眼底也红了:“我不管其他同僚,我解言今日在此发誓,从今往后,只要公子一封书信,解言便能为公子效劳!”
“快请起!”韩珞成用袖子往脸上一抹,便忙把解言扶了起来,看着他问:“你就不怕,我让你做的事情,是为我自己而做吗?”
解言听了这话却又笑了:“公子不登高楼,又如何造福天下苍生?公子放心,我等虽然平庸,却不迂腐。良臣择主而事,解言心里,有分寸!”
这句话倒真是把韩珞成打动了,他抿着嘴拍了拍解言的臂膀,扶他起来,端起酒杯道:“解大人,苍生犹在水火之中,新政也还不稳固,请满饮此杯,便各奔天涯路吧!”
解言也不废话,端起酒杯,相敬,满饮,再行一礼,不言之中,却已成君臣之谊。
韩珞成看着马车远去,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
燕皓忙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啊。”韩珞成答得倒干脆,语气也如平常一般没心没肺且平实,与刚才义愤填膺、万分悲痛的景况完全不同。
“哦。”燕皓撇了撇嘴:真能演,险些把他都骗了。“那公子,我们接下来还要干什么啊?”
“等呗。”韩珞成这回是真叹了口气:“解言被贬的地方最远,所以启程日期最早,其他几位都零零散散分布在那两天,大概也是一同前去吧。”
“还得去?还得演一次?”燕皓不由得咋舌:再这么淋几次雨,他可就又得卧床不起了。
韩珞成耸了耸肩:“只希望过两天,天公能给我个面子吧……阿嚏——”刚才就觉得鼻子酸酸的,这下竟打了个喷嚏。
燕皓见他冒着热气,“哎呀”了一声,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他披上,却被他推着手拒绝了:“不必啦,照许大学士所说,我要得了风寒,那效果更好。”
燕皓听这话的意思有些讽刺,又问:“公子……还是看不惯这样的做派吧?”
韩珞成站在那儿等着雨停,好半晌才开口:“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用虚伪的态度去对待品行正直的人,到底好不好。”
“你以前没跟过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不爱在外人面前说话,也不喜欢应那些,陌生人的话。”韩珞成回忆起旧事,偏着脑袋望着远景说:“那就是因为,宫里的人,说话做事都很虚伪。那时我向往君子的做派,想成为许大学士那样的人,便不想和那样的人说话。”
“可是后来,后来你也知道了。”韩珞成叹了口气,叉着手说:“有的人啊,你面对他的时候,不虚伪不行。对大哥和二哥,虚伪些,他们便不好意思动我。对我们游历时见过的那些官员虚伪些,他们便不敢得罪我们。也许这就叫:对小人,就要效小人之法吧。”
“这句话也是叶掌柜说的吧?”燕皓一听这话的风格,便知道不可能出自韩瑜卿、唐境等人之口,果然,韩珞成点了点头:“但是解言他们,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行为端正,有恩于我,我却为了拉拢他们说出这一串串虚伪的话。不知他们知道了,又会作何想法。”
燕皓知道他又陷入了自我批判的死循环,便故意问道:“那对陛下,公子也是用虚伪的态度吗?”
韩珞成愣了愣,幽幽地转过头来,咽了口唾沫说:“我那是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