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珑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她真正进入到幸存者营地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幕给吓到了，这比她所想的要瘆人太多太多。22

说是军营，其实真正的军营只开放给军警、权贵、富商、能力者、觉醒者，往日阿兵哥们住宿的简易楼房都成了抢手货，你想要获得一张铁架床酣睡都是千难万苦，哪怕是往日市副局长的血亲家属，也得好话说尽才能住进宿舍楼，否则，就真的只能在外面搭帐篷了。

这里是盆地，温度要比平地更低，而且泥土里湿气重，更别说三天两头还在下着毛毛细雨，要是住在帐篷里，冷都能把人给冷得半死。

然而有帐篷住就已经是得天眷顾了，多少小有身份的人还得抢破头才抢得到帐篷，一个本该住两人的军用帐篷往往会挤进七八个人，而如果是大型帐篷，那么很可能要挤进三四十人，挤都能把人挤死，住宿条件又脏又差。

但帐篷毕竟数量有限，倘若实在住不进帐篷，那就只能用木堆、铁块堆成遮雨棚，不求它能保暖挡风，但求它能挡雨不至于把人淋坏就行，一些条件更差的，甚至只能够露天住宿，身上披着雨衣，浑身疲软双眼无神地坐在湿润的黄泥上，迷茫而又忧愁，苦苦地熬着日子，满心期盼士兵们再从市区里带回更多的帐篷。

很多人在这个营地里待了一周以上，在这恶劣的条件下，根本就没有条件供人洗澡，虽然满地都是黄泥积水，然而淡水资源依然不方便获取，也没有多余的能源来给人烧热水。

所以难民营地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汗臭味，更有着一种木屑发霉的酸咸味，闻在人的鼻孔里总是那么的不舒服。

在这里你很难看到衣着光鲜、红光满面的俊男美女，你也无法分辨谁是成功人士，谁是贫寒打工仔，因为一眼望去，你所能看见的都是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穿着邋遢的难民，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有泥水土痕，每个人的眼里都洋溢着莫名的焦虑与失落。2

时不时地，还能看见营地里躺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被薰晕了的，还是生理疾病猝死了的，但显然营地里的难民们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干爹……这里条件也太恶劣了吧？又湿又冷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要是晚上了吹起寒风可怎么办？那些有关节炎的老人怎么受得了…还有那些婴儿儿童…帐篷里还传来一阵尿臊味……真不知道那些有洁癖的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雪珑唏嘘不已，她原以为自己在地下商城里被困了一周就已是难熬，但是跟这群身处恶劣环境的难民一对比，她真觉得地下商城就是天堂。

“怎么熬？咬紧牙关地熬呗，除了逆来顺受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营地再怎么拥挤潮湿肮脏……也总比外面危机四伏来得好，更何况，这里好歹也提供免费饮食，虽不能吃饱，也勉强能撑着饿不死…”

苏浩说道，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无比熟悉，十年前，他也是坐着军车，跟一众校友被送来这个营地里避难，同样也是跟校友一起住在大帐篷里，阴暗又潮湿，哪怕地面铺了一层层碎石渣保持干燥，却也还是湿冷得腰椎疼痛，每晚都睡不好觉。

后来苏浩一众校友被征调进后勤部，虽然不需要修筑防护墙，也不需要烧砖建房，但也被安排了找寻食物的任务，苏浩和同学经常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附近江河、溪流里捕鱼、捉虾，就连水草苔藓都不放过，如果运气够好逮住一条水蛇、黄鳝，那就真的跟捡到宝一样。

不仅仅是江河溪流，附近的荒林、农田也是找寻食物的场所，各种能食用的植物根茎都不放过，哪怕是不知名的菌类蘑菇也一并采摘，各类葛根、野果、葛薯、麻芋都是美味中的美味，如果运气够好挖到野生红薯，那就真的发达了，可以偷偷地藏起来，带回去给虚弱呕血的父亲补补身子。

可惜随着营地里难民人口膨胀，食物的缺口越来越大，军营方圆五公里能吃能挖能捕的都搞得差不多了，无奈之下，连树皮草根也一锅端，后勤部采集回一堆草根海苔，然后砍碎放进锅里煮，再放进少许的米粒，做成野菜粥，凑合着让人充饥，说是野菜粥，其实就是大家吃草，大米真心是看不见几粒的。

恍惚想起十年前那个单纯又容易满足的自己，苏浩不由得目光泛冷起来，他是说什么也不想再体会十年前的艰辛日子，也不愿再像十年前那般天真无邪，被剥削被欺凌也甘之如饴。

忽然，远处响起了一阵吆喝声：

“晚饭！晚饭时间到了！要领取晚饭的赶紧来排队，别推别挤，人人都有份！”

原来是一些阿兵哥抗来一桶桶晚餐，尽管桶里没有散发出什么诱人的食物香味，但那些在帐篷里死气沉沉的灾民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溜出去，一窝蜂地冲向阿兵哥领取珍贵的晚餐。

大大的木桶做得比水缸还大，里面装满了馒头、面条、粉丝、白粥，虽然简单了点，但是绝对份量够足，可以让这一处的难民都吃个八成饱。

尤其是白粥里还加了很多萝卜干和榨菜，面条里加了一些芋头片，也足以让人吃得津津有味，此一时彼一时，以往就算是山珍海味都未必能勾起人的食欲，然而现在，大家都落难了以后，谁都不敢浪费一丁点的果腹之物。

苏浩冷眼旁观，他知道现在军中掌权的是怀柔派，也即是那些一心为民的军官，这些军官会毫无保留地接纳并帮助难民。

然而……

再过几天，赶来这里的难民数量膨胀好几倍以后，怀柔派就会动摇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坐吃山空，那个时候就会有能力者、觉醒者参与到军营的管理层面，他们也渐渐意识到国家、省会不可能派出救援队来解围，整个军营只能孤军奋战，必须谨慎使用手头上的每一份资源……

所以到那时候，军队发放救济粮就会急骤减少，绝不会给你饱餐一顿，想要获得更多的食物，难民就必须被征调入伍，贡献自己的劳动力，那些老弱病残也将不会再受到特殊关照……你老，你残，你孕，那就只能自怨倒霉，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就只能期盼你的家人辛苦些养活你。

“嗯？”

忽然，苏浩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拉开背包拉链，显然是想要偷窃里边的食物。

苏浩猛然转过身，却见偷窃者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头发蓬松凌乱，单薄的身板子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毛衣，眼眶略微凹陷，眼袋发烟。

那女孩一看到自己被发现，立刻撒腿逃跑，可她速度太慢，苏浩一伸手就按住她肩膀，让她逃无可逃。

苏浩眯眯眼笑道：“啧啧，太岁头上动土，你胆子可不小啊，偷谁不好偷到我头上来。百度搜索”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的，实在是迫不得已，你如果不高兴的话，就打我一顿吧…”

七八岁的女孩仰起头，她的脸发黄发烟，皮肤被寒风吹得干燥开裂，就连嘴唇都破了皮，手指头上冻出了冷疮，看起来很是可怜。

白雪珑逼视着她，问道：“你饿了？那边不是在分发晚餐吗？”

女孩沮丧地摇头，抿了抿破皮的嘴唇，可怜兮兮道：“不是……我不是饿了，是冷了，这里最缺的不是食物…而是衣物，我看你们的包包胀鼓鼓的，里面一定有很多衣服吧……我只想拿一件来穿，因为晚上真的很冷…”

白雪珑看了看这个女孩，果真看到她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一件毛衣压根不能给她保暖，她虽然穿着靴子，但并没有穿袜子，而且脖子上也没有可以御寒的围巾，光是她那长着冻疮的手掌就看得出她的处境有多艰难。

苏浩竟是破天荒地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只面无表情道：

“你家里人呢？”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见爸爸妈妈了…浩劫降临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上课……很多同学也都只能滞留在学校里担惊受怕，后来陆陆续续有家长冒险来学校接走孩子……可我等了三天，爸妈还是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活没活着，我好担心他们，但我又不知道上哪里找他们……几天之前，有军哥哥开着车进我们学校，把我们都接送到这里来…”

女孩说着说着，眼睛也在泛红，还用长着冻疮的小手揉揉眼睛，让白雪珑看得心酸难受，油然地升起一股无力感。

白雪珑正要脱下自己的围巾，送给那女孩，但苏浩却对那女孩道：

“早死早超生，希望在来生，像你这样的小鬼即使能穿得暖和，也照样没几天可活，毕竟免疫力太差，动手能力又不强……成年人尚且活得艰难，更何况是你？”

“干爹……”

白雪珑轻唤了一声，她没想到苏浩不帮助人就算了，居然还劝人家赶紧去死，这心肠也太缺德了吧，好歹人家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你这是假仁假义假慈悲……要么帮人帮到底，要么就别帮，你今天就算送了她围巾，她照样还会有更多的苦扰，晚上照样挨冷，照样在帐篷里被挤在最外边被风吹，照样要病倒，照样要面临食物危机，照样要面对那群饿疯了的吃人族…你能帮她一时，却也没法帮她一世，一个连自立之力都没有的小鬼，很难存活超过两个月…长痛不如短痛，你明白吗？”

“可是……”

“没有可是，不要忘记，这里是难民营地，不是慈善会所，比她还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你的怜悯之心又能帮到多少人？再退一步来说……你的围巾很干净也很保暖，你送给她，她无力自保，照样会被其他挨冷的人抢了去，最终她仍旧是一无所得。”

“这……”

白雪珑微张着嘴，一时间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尽管她觉得苏浩说的都是歪理，但她就是想不出这些话该如何去反驳，只能在不愿意中被动地接受。

苏浩对那女孩道：“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