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抬头,冬雨早已消散,烟花在他的眼中投下绚丽的光,可任谁看去都觉得那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
这叫什么事呢。
路半夏并没有带上痛苦面具,倒不如说他现在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类似被扔进液氮里的活鱼,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成了一条硬邦邦的冻鱼。
可他脸上的泪珠,却沿着泪痕连串地淌下。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什么事都做不到,以前路半夏看小说的时候,有时候也想过面对那些飞天御剑的天上仙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凡尘俗子,是不是也会生出无力感。
韩笙是妖怪,货真价实的妖怪,他和韩笙之间本来就隔了一整个世界,水族馆的白鲸和玻璃对侧的人哪怕看上去离得再近,终究也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缺钱路半夏可以想办法,做饭不好吃路半夏可以买速食面,写小说被骂路半夏还能高强度对线。可面对另一个世界的事,路半夏什么也做不到。
连改写故事的结局都做不到。
这才是本该发生的剧情,路半夏只是现在才意识到。
他跪坐在地上半天,一直等到天幕上的烟火消散,整个游乐园陷入漆黑一片,依旧怔怔地看着远处的摩天轮,似乎还在期待有人从上面翩翩走下。
“确实是蛮好看的烟花。”
有人在他身后开口。
路半夏回头,看着那个环抱手臂的女孩,她也仰着脸,哪怕在昏暗的游乐场,依旧遮掩不住她美到摄人心魄的模样。
花妙雨低头看向路半夏,忍不住微微皱眉:“一个大老爷们,哭成这样,像不像话。”
路半夏抹了把眼睛,没有回话。
花妙雨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举手示意自己投降:“好吧好吧,知道你一往情深了,你想哭就哭吧,我可以当做没看到。”
“你到底是谁?”
“一个傻子吧,大概。”花妙雨耸耸肩,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可不知道为什么,路半夏却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之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可以坐在自家客厅,没心没肺吃上一顿寿喜烧的花妙雨,昏暗之中路半夏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却觉得很陌生。
“先说好,我不打算向你解释什么。”花妙雨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跟我的计划有些不一样,不过,也还好。”
路半夏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和花妙雨擦肩而过,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喂喂,我说不解释,你就真不问啊?”
“你愿意说就说,不说就算了。”路半夏的声音平静到让人发毛,“也无所谓了,反正。”
“唉,你就是因为这个样子,才一直没什么女人缘。”花妙雨叹了口气,走到路半夏身边和他并肩而立,“跟你一起回家。”
“不用。”
“我又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花妙雨挑眉,“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了,我是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情种,见好就收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路半夏抿了抿嘴唇:“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花妙雨伸出手指,比了个小小的口子,语气没有丝毫歉意。
路半夏嘴唇动了动,他已经懒得再开口了,这姑娘到底是骗财还是骗色,这会儿已经无关紧要。
他迈开步子,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于是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沿着小路走上人行道,又走上步行街,倒是有几个眼光尖的人惊鸿一瞥到了他身旁的漂亮姑娘,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路半夏每走一步,他的脑袋就清醒了几分。
于是麻木过后,锥心刺骨的痛再次缠绕了上来。
他才知道人在极端难过的时候,其实是不会大喊大叫抓耳挠腮的,麻木是一种保护,但很快难过的感觉就像跗骨之蛆一样一点一点钻进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于是你连呼吸都像是有人往你鼻子里塞了把刀片。
韩笙不在了。
之前韩笙只是离开了自己的家,那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妖怪,路半夏只是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哪怕最后找不到,至少心里还有个念想,多年之后也许躺在自己回忆的角落里,偶尔想来也是一段让人心暖的过往。
可现在小妖怪彻底不见了,她变成了烟花,路半夏见过最美的烟花,可路半夏一点都不开心。
“如果不是她,上京可能会有大麻烦。”花妙雨终于开口,她一路上几乎都保持着沉默。
路半夏麻木地点了点头。
“某种意义上,她是上京的英雄。”
“哦。”路半夏开口,“跟我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并不愤怒,他只是觉得确实如此,如果韩笙是为了拯救上京,或者说将功赎过,于情于理路半夏都不该阻拦,他的家在这里,他爱的人在这里,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这座城市有成千上万人,过着普通却幸福的生活。
可他现在就是觉得凭什么,刚才在游乐园妖怪们都快把他裤衩子扒下来了,他还是觉得小妖怪不该就这么走了,凭什么。
“如果再见她,你会说什么?”
路半夏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花妙雨一直在伤口撒盐,于是他有些烦躁。
“别让自己后悔,有些话,还是早说出来好。”
路半夏一怔,终于明白花妙雨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