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问题就说问题，不要故意用这种方式兜圈子啊。”

或许是酒气的缘故，少女比平时放开了一点，满脸埋怨的盯着安森：“也就是说，之前的物资尤其是粮食问题，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是吧？”

“是，也不是。”安森故意用了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说法：

“兵变确实对克洛维城的物资，尤其是食物供应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但导致这个现状的，其实是克洛维城本身。”

“……本身？”

“你也去过外城区，亲眼见过那些普通民众，尤其是军工厂工人的生活。”安森像是又突然转换了个话题：

“住在污水横流，低矮只有两层的联排长屋宿舍里，一家人的生活空间不到三十平方，家具基本只有床和衣柜，极少数能有张桌子；每天吃的是面包，腌菜，土豆，空心菜和咸肉，新鲜的肉类还有其它蔬菜，乳制品，都是只能偶尔享用的奢侈品，更别说糖了。”

“这我当然知道，外城区的生活非常艰苦…说实话，就是因为亲眼看过，我才会每年都在济贫院投入大量的金钱，组织慈善活动。”索菲亚挑了挑眉毛：

“在你眼里我大概从来离不开鹅绒大床，壁炉和仆人吧？但我是特地在自己资助的济贫院住过的，和那些无路可走的人睡一样的床，吃一样的东西；为的就是不希望我用来救人的钱，最后只是让他们从一个地狱走进另一个地狱！”

少女的表情相当骄傲，当然她也有骄傲的资格，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论对穷人的救济力度，索菲亚自诩在克洛维城至少也是前三名。

“最重要的是，这种单纯的救济只能缓解，真正要解决问题还是要靠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而且不能是那种无效的，纯粹占位置的岗位，必须要能有实际的效益才能真正做到长久。”

说起自己专长，索菲亚立刻攻守易型，开始了侃侃而谈：

“比如纺织厂，皮革厂，油料厂，家具厂，还有些制作廉价纺织品，成衣或者毛毯之类的产业，最适合安排那些毫无技术，外来的新市民；除此之外可以鼓励那些有经验，敢打拼的人做些小生意，教会银行还可以提供非常优惠的小额贷款；再有就是传媒行业，非常适合当做很多人赚取额外收入的副业来扶持，比如让孩子当学徒之余兼职报童之类的。”

“总而言之，更多的资金投入，更大的生产规模，更多的工作岗位，才是改善外城区居民们生活水准的唯一途径。”少女叹了口气：

“最近很多报纸似乎有类似‘瓜分内城区富人们的财富和食物，大家日子就都好过了’这种偏激言论，可就算贵族和富人再怎么贪婪，一个人能消耗的食物也不可能是外城区普通人的十倍，甚至百倍，怎么能够……”

“但是燃料可以。”

“……唉？”

突然被打断的少女愣了愣神，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想清楚安森刚才说的是什么：“燃料？”

“街道边上的路灯，联排公寓，高档餐厅的暖气，富人府邸的壁炉，新鲜滚烫的热食，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咖啡壶…内城区一个普通人平时生活所消耗的燃料，平均是外城区一个人的五倍，换成贵族那就更夸张了。”

安森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本卷起来的笔记：“真正让内外城区生活水准拉开差距的，就是对燃料的消耗上。”

“内城区的人口大致只有外城区的四分之一，但消耗的燃料无论数量，质量都是天壤之别；每年外城区有人在冬天冻死都已经不算是新闻了，不少家庭的取暖工具只有火盆，燃料是并不耐烧的软木；而内城区哪怕是暂时生活没着落的普通人，也可以找到全天有煤炭供暖，点着灯的酒馆消遣。”

“所以真正的问题，其实是克洛维城的燃料供应不足？”

少女偷偷瞥了眼安森手中的笔记：“那是什么？”

“我敬爱的兄长，克里斯蒂安·巴赫的《克洛维城社会调查实况》…他当选了中央行省的代表，准备参与国民议会的讨论。”安森嘴角微微上扬：

“刚才那些，就是他最近在外城区实地考察的结果。”

“原来如此！我说你明明就没怎么在克洛维城正经待过，怎么可能了解的这么透彻……”少女忍不住抱怨：“也就是说因为之前的圣战和兵变的问题，导致克洛维城的燃料不足，间接引发了物价上涨，外城区居民生活水准下降？”

“恰恰相反，实际上克洛维城每年输入的燃料，尤其是优质煤炭的数量是逐年上升的，圣徒历一百零三年更是达到了增长幅度的新高，总量快要接近五年前的十倍了。”

安森摇了摇头：“但输入的这些燃料除了供应基本生活外，几乎全部投入到了生产当中；廉价的燃料支撑了生产的扩张；没有这些燃料，圣徒历一百年至今的战争，克洛维恐怕根本拿不出足够的军火。”

“而貌似充足的燃料，也刺激了生产的规模…尤其是克洛维城市面上流传着各种关于新世界原材料堆积如山，廉价质量又高的传闻；于是明明供给的燃料还没有达到，需求却先一步的出现了。”

“甚至这其中还出现了附加的问题，那就是克洛维城的物流水平——燃料大量输入，必然会挤占其它物资的运输空间，反应在食物上面，就是无论铁路委员会还是其它商会，都只能优先运输腌制肉类，小麦和土豆这种最重要的食物，其余的自然也就减少了。”

“以上这些问题，全部都不是立刻就能得到解决的，但克洛维城的市民，尤其是那些刚刚积极参与了市民议会法桉的团体，他们不会这么想。”安森冷冷道：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市民议会虽然改变了政治结构，但并不会立刻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反而会因为种种问题让情况更严重；一旦处理不善，刚刚获得‘胜利’的他们，很可能会采取非常激进的措施，来解决他们所面临的现状。”

“换而言之眼下的克洛维城，几乎是一座即将‘沉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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