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轶立即道：“在下以为，江兄说得在理。”
江川转头看着丁牧云：“丁姑娘，你都听见了？若将此扳指融了？你可答应？”
眼看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嘴的鸭子飞了，丁牧云郁闷地道：“我说了，是当，不是卖！等我有银子的时候，还要赎回来的，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我的这扳指不是普通的扳指，它是……”
江河奔涌的画面没出现，说了也白说：“且就当做它是一枚普通的陨铁扳指。”
融是绝对不能融的。”
盗亦有道，借来的东西，迟早要还给怪老头。
虽然怪老头孤僻，不近人情，因为这枚扳指，追得自己差点丢了性命，但是丁牧云从来记恨过他。江湖上浪迹了那么多年，她明白一个道理，世上除了爹娘，没有人理所应当地包容自己。
江川好言相劝：“丁姑娘，你若是手头紧，可以向符兄借些银子，不必将这样一枚扳指卖成天价。”
“我非要当呢？”
“在下觉得，只值一两。”
符羽很是配合地将手放在怀中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故作踌躇道：“少说有二两，其中一两，是交情。”
丁牧云气咻咻地收回了自己的扳指：“就知道你根本不识货，你不愿收，我还不愿当给你这不识货之人呢。哼！”
转身回到自己的木案上，气呼呼地揉着太阳穴。
符羽哈哈大笑，忽然发现逗丁牧云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略作停顿，故意促狭道：“丁姑娘觉得吃亏了？”
丁牧云头也不回：“吃了大亏了。”
热闹看完了，大家又都埋头读书去了。
江川翻开下一页，揉了揉额头。
这个丁牧云，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什么传家之宝，什么深海陨石……搅合了她发财的好事，一定会被她记恨很久。
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昨日因为紫蓝金刚的一事相处紧密，今日料想紫蓝金刚的事情已经稳妥，当疏远保持距离，不然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好丁牧云离符羽也远一些，免得将来她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江川暗暗松了口气，继续看去了。
如果真的像江川以为的那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实际上拢共过了六天，丁牧云又活蹦乱跳地出现了。
原来海三来信说，县令刚收到木鹤传书，上头就来人摘了他的官帽，当天新县令就到任一切快得就像有人刻意安排了一样。
新县令连衙门都去没去，直奔了怪老头家，站在门外询问事情真伪？怪老头门都没出，放了几只假鹦鹉出去，那些假鹦鹉一个个非常逼真，并且能说会道，把新县令都给惊呆了，直呼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聪明卓绝的鹦鹉，于是回去之后就书回信，说却有此事。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二哥就被无罪释放，虽然遭了罪，身上有伤，需调养，但是有方神医在，她大可放心。
紫蓝晶刚的事能完满解决多亏了江川和符羽帮忙，所以两者一抵销，百两金的事便被抛在了脑后。
丁牧云从大夫处出来之后，一路小跑进科英学院。
傍晚时分，江川正在散步，符羽则躺在亭子的石凳上，手里抓着一把石子，一会儿往水里丢一颗，好不惬意。
丁牧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见那两人反应平平，低声好奇看着他俩：“此事莫非就在你们意料之中？”
江川没说话。
符羽道：“不敢说完完全全，起码九成把握。”
丁牧云心想，你们早就知道结果，为什么不告诉我？虽然帮了我，却没把我当朋友，转而又想到了这些天因为铁扳指的事，自己心中有气，故意疏远了他们，当下便陪着笑脸，文绉绉地说道：“那日是我的不对，还请两位同侪莫要怪罪。”
符羽冲着丁牧云大手一挥：“丁姑娘见外了。”
“那我就不见外了。”丁牧云扑闪着大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两位既然这么神机妙算，那我想问问，万一有一天新县令发现怪老头用假鹦鹉糊弄他怎么办？会不会重新上报书院？”
符羽道：“放心，他不敢上报，不但不敢上报，还会把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
“为何？”
“你想啊，真假鹦鹉都分不清，还怎么为官？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这次还真是走运，朝廷在这么恰当的时间换了个县令。”丁牧云觉得在理，悬着的心放下，感叹道，“看来朝廷当官的，也不全是有眼无珠之辈。”
符羽笑嘻嘻地道：“那当然，朝廷清明。”
丁牧云立刻摇摇头，很认真地道：“是我跟二哥走运。”
符羽笑呵呵地点头。
符羽发现刚才自己说话的时候，江川有意无意地朝自己看了一眼，心下暗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自己的手段，早就被他料中了。
“主要是我认识了你们。”丁牧云抬头望着天空，“你们是我的福星。”
落日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了下来，她微微眯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水中的浮萍，蹲在水边喃喃地道：
“人在这世上活着，做个普通人实在太难。”捡起一块石子，往水里一抛，好好的碧绿浮萍，翻了过去，“就像那浮萍只有在安静的池水才能活命，都不要说是在大江大河里翻滚，就一个小小翻个身，太阳一晒，就死了。就说二哥吧，它一只鸟，能犯什么罪？可上头的人说它有罪，它就有罪，都不需要跟我这个主人打个招呼说抓走就抓走了，要是没有你们想办法，依照我的性子，当晚我就找宋刻拼命去了，后果我想明白了，就是我也被抓了，宋刻甚至都不用飞书灵璧镇，随便收拾我们就是，我们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符羽被他几句话说得愣住。
江川也暗暗看了一眼被打翻的浮萍，若有所思。
符羽趴在石凳上托着腮看着她，调侃道：“丁姑娘，以前你不常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今天说话这般伤感？”
丁牧云道：“以前行走江湖，我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来了书院我才发现，原来人还能这样活着，有饭吃，有衣穿，自己不用饿着肚子还能帮助到别人，每个人将来，都会有很好的去处，为官，为匠，为商……所以我就想通了，以前我觉得不畏死，那是活着太难，现在我明白了人不畏死，那是为了心中的……道……而死，死得其所。”
江川顿了一下，翻开书的下一页。
符羽却是哈哈大笑：“丁牧云说话颇有水平，为了心中的道。”
丁牧云：“我师父说的，盗亦有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道，以前我不明白。”
符羽：“你现在明白了，你的道是什么？”
丁牧云：“我刚刚说了，有饭吃，有衣穿，自己不用饿着肚子还能帮助到别人。”
说完心情舒畅，之前各种理不清的头绪，好像都理清了一般。
若非来了尚方书院，确实不知人能这样活着，以前只求一餐一饭，有今日没明日，明日或许暴尸街头，或许被野狗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命比土贱，所以舍得搏命，眼见过多少人一顿饭死，一句话死，最后一副臭皮囊被乱进了乱葬岗，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白活一场。
丁牧云捡起石子，又丢了一块进水中。
身后的符羽在问江川：“江兄，你的道又是什么？”
江川没说话，举起手里的书指了指书名，丁牧云回头，念了出来：“每日可清。”
符羽纠正：“那叫海晏河清。”
丁牧云挠挠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符羽解释道：“字面的意思是河水清了，海里没有浪了。比喻天下太平的意思。这本书一共有八册，每一本都跟他手里的那本一样厚，书写着古往今来治理三江的治水经验和三江各大大小小的河流，所以……”
符羽看向了江川：“我大胆猜测，江兄的道，是治理三江，让天下海晏河清。”
丁牧云的面色就变地严肃了，怔怔地看着江川，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端庄肃穆过。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立时滚过了发小尚灏在改龙骨水车时候的画面。
两小无猜的孩子，站在田埂上：
“尚灏哥哥，你改水车干什么呀？”
“给老百姓用啊，充分利用上游水资源，将水贯通到下游，实现大面积节水灌溉。”
“尚灏哥哥，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小孩儿皱皱眉：“那我就说你能听懂的，我跟爹爹去过田间看过，爹爹说每到春天的时候，农田缺水，秧苗就会旱死，农户就会减产，甚至颗粒无收。普通的水车，有人力踏车和牛转翻车，都是费时费力，改装完之后，通过水轮驱动卡盘，把高位水流的动能转化为低势能，将水从上游输送到下游，实现大面积的节水灌溉，不需要额外的人力物力投入，就能实现农田灌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