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母道:“刘备何如人也?”
操道:“沛郡小辈,妄称‘皇叔’,全无信义,所谓外君子而内小人者也。”
徐母厉声道:“汝何虚诳之甚也!吾久闻刘备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声素着,世之黄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当世之英雄也。吾儿辅之,得其主矣。汝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乃反以刘备为逆臣,欲使吾几背明投暗,岂不自耻乎!”
徐母言讫,取石砚便打曹操,曹操大怒,叱武士执徐母出,将斩之。
程昱急止之,入谏操道:“徐母触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杀之,则招不义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刘备以报仇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两处,纵使助刘备,亦不尽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计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
曹操然其言,遂不杀徐母,送于别室养之,程昱日往问候,诈言曾与徐庶结为兄弟,待徐母如亲母;时常馈送物件,必具手启。徐母因亦作手启答之。程昱赚得徐母笔迹,乃仿其字体,诈修家书一封,差一心腹人,持书径奔新野县,寻问“单福”行幕。
军士引见徐庶,许庶知母有家书至,急唤入问之。来人道:“某乃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有书附达。”
许庶拆开书信视之,只见书信上写道:“近汝弟康丧,举目无亲。正悲凄间,不期曹丞相使人赚至许昌,言汝背反,下我于缧绁,赖程昱等救免。若得汝降,能免我死。如书到日,可念劬劳之恩,星夜前来,以全孝道;然后徐图归耕故园,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专望救援!更不多嘱。”
徐庶览毕,泪如泉涌,持书来见刘备道:“某本颍川徐庶,字元直;为因逃难,更名单福。前闻刘景升招贤纳士,特往见之;及与论事,方知是无用之人,故作书别之。夤夜至司马水镜庄上,诉说其事。水镜深责庶不识主,因说刘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于市,以动使君;幸蒙不弃,即赐重用。争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计,赚至许昌囚禁,将欲加害。老母手书来唤,庶不容不去。非不欲效犬马之劳,以报使君;奈慈亲被执,不得尽力。今当告归,容图后会。”
刘备闻言大哭道:“子母乃天性之亲,元直无以备为念。待与老夫人相见之后,或者再得奉令。”
徐庶便拜谢欲行,刘备道:“乞再聚一宵,来日饯行。”
孙乾密谓刘备道:“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尽知我军中虚实。今若使归曹操,必然重用,我其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见元直不去,必斩其母。元直知母死,必为母报仇。力攻曹操也。”
刘备道:“不可。使人杀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绝其子母之道,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众皆感叹。
刘备请徐庶饮酒,徐庶道:“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
刘备道:“备闻公将去,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
二人相对而泣,坐以待旦,诸将已于郭外安排筵席饯行,刘备与徐庶并马出城,至长亭,下马相辞。
刘备举杯谓徐庶道:“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名。”
徐庶泣道:“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老母故也。纵使曹操相逼,庶亦终身不设一谋。”
刘备道:“先生既去,刘备亦将远遁山林矣。”
徐庶道:“某所以与使君共图王霸之业者,恃此智计耳;今以老母之故,心智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使君宜别求高贤辅佐,共图大业,何便灰心如此?”
刘备道:“天下高贤,无有出先生右者。”
庶道:“某樗栎庸材,何敢当此重誉。”,临别,徐庶又顾谓诸将道:“愿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标青史,切勿效庶之无始终也。”
诸将无不伤感,刘备不忍相离,送了一程,又送一程。
徐庶辞道:“不劳使君远送,庶就此告别。”
刘备就马上执庶之手道:“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说罢,泪如雨下。
徐庶亦涕泣而别,刘备立马于林畔,看徐庶乘马与从者匆匆而去,刘备哭道:“元直去矣!吾将奈何?”,凝泪而望,却被一树林隔断。刘备以鞭指道:“吾欲尽伐此处树木。”
众问何故。刘备道:“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正望间,忽见徐庶拍马而回,刘备道:“元直复回,莫非无去意乎?”,遂欣然拍马向前迎问道:“先生此回,必有主意。”
徐庶勒马谓刘备道:“某因心绪如麻,忘却一语: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
刘备道:“敢烦元直为备请来相见。”
徐庶道:“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若得此人,无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也。”
刘备道:“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
徐庶道:“以某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此人每尝自比管仲,乐毅;以吾观之,管、乐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盖天下一人也!”
刘备闻言,心中大喜,道:“愿闻此人姓名。”
徐庶回道:“此人乃琅琊阳都人,覆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丞,早卒;亮从其叔玄,玄与荆州刘景升有旧,因往依之,遂家于襄阳,后玄卒,亮与弟诸葛均躬耕于南阳,尝好为《梁父吟》,其所居之地有一冈,名卧龙冈,因自号为‘卧龙先生’。此人乃绝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驾见之。若此人肯相辅佐,何愁天下不定乎!”
刘备道:“昔水镜先生曾为备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所云莫非即‘伏龙、凤雏’乎?”
徐庶道:“凤雏乃襄阳庞统也,伏龙正是诸葛孔明。”
刘备踊跃道:“今日方知伏龙、凤雏之语,何期大贤只在目前!非先生言,备有眼如盲也!”
徐庶荐了孔明,再别刘备,策马而去,刘备闻徐庶之语,方悟司马德操之言,似醉方醒,如梦初觉,遂引众将回至新野,便具厚币,同关、张前去南阳请孔明。
徐庶既别刘备,感其留恋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辅之,遂乘马直至卧龙冈下,入草庐见孔明。
孔明问其来意,徐庶道:“庶本欲事刘豫州,奈老母为曹操所囚,驰书来召,只得舍之而往。临行时,将公荐与刘备。刘备即日将来奉谒,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辅之,幸甚!”
孔明闻言作色道:“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说罢,拂袖而入。
徐庶羞惭而退,上马趱程,赴许昌见母。
徐庶趱程赶赴许昌,曹操知徐庶已到,遂命荀彧、程昱等一班谋士往迎之。
徐庶入相府拜见曹操,曹操道:“公乃高明之士,何故屈身而事刘备乎?”
徐庶道:“某幼逃难,流落江湖,偶至新野,遂与刘备交厚,老母在此,幸蒙慈念,不胜愧感。”
曹操道:“公今至此,正可晨昏侍奉令堂,吾亦得听清诲矣。”
徐庶拜谢而出,急往见其母,泣拜于堂下,徐母大惊道:“汝何故至此?”
徐庶道:“近于新野事刘豫州;因得母书,故星夜至此。”
徐母勃然大怒,拍案骂道:“辱子飘荡江湖数年,吾以为汝学业有进,何其反不如初也!汝既读书,须知忠孝不能两全。岂不识曹操欺君罔上之贼?刘刘备仁义布于四海,况又汉室之胄,汝既事之,得其主矣,今凭一纸伪书,更不详察,遂弃明投暗,自取恶名,真愚夫也!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汝玷辱祖宗,空生于天地间耳!”
徐母骂得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视,稍后徐母便自转入屏风后去了。
少顷,家人出报道:“老夫人自缢于梁间。”
徐庶慌入救时,母气已绝,徐虑见母已死,哭绝于地,良久方苏。
曹操使人赍礼吊问,又亲往祭奠,徐庶葬母柩于许昌之南原,居丧守墓,凡曹操所赐,徐庶俱不受,亦不为徐庶献上一策!
……
且说刘备正安排礼物,欲往隆中谒诸葛亮,忽人报:“门外有一先生,峨冠博带,道貌非常,特来相探。”
刘备道:“此莫非即孔明否?”,遂整衣出迎,视之,乃司马徽也。
刘备大喜,请入后堂高坐,拜问道:“备自别仙颜,因军务倥偬,有失拜访。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
司马徽道:“闻徐元直在此,特来一会。”
刘备道:“近因曹操囚其母,似母遣人驰书,唤回许昌去矣。”
司马徽道:“此中曹操之计矣!吾素闻徐母最贤,虽为操所囚,必不肯驰书召其子;此书必诈也。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
刘备惊问其故,司马徽道:“徐母高义,必羞见其子也。”
刘备道:“元直临行,荐南阳诸葛亮,其人若何?”
司马徽笑道:“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来呕心血也?”
刘备道:“先生何出此言?”
司马徽道:“孔明与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与徐元直四人为密友,此四人务于精纯,惟孔明独观其大略,尝抱膝长吟,而指四人道:“公等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众问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每常自比管仲、乐毅,其才不可量也。”
刘备道:“为何颍川之地有如此多的贤士呢?”
司马徽道:“昔有殷馗善观天文,尝谓‘群星聚于颍分,其地必多贤士。’”
时关羽在侧道:“某闻管仲、乐毅乃春秋、战国名人,功盖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过?”
司马徽笑道:“以吾观之,不当比此二人;我欲另以二人比之。”
关羽问:“那二人?”
司马徽道:“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
众人闻言皆是愕然,司马徽下阶相辞欲行,刘备留之不住,司马徽出门仰天大笑道:“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言罢,飘然而去。
刘备叹道:“真隐居贤士也!”
次日,刘备同关、张并从人等来隆中,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歌道:“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刘备闻歌,勒马唤农夫问道:“此歌何人所作?”
农夫答道:“乃卧龙先生所作也。”
刘备道:“卧龙先生住何处?”
农夫道:“自此山之南,一带高冈,乃卧龙冈也。冈前疏林内茅庐中,即诸葛先生高卧之地。”
刘备谢之,策马前行,不数里,遥望卧龙冈,果然清景异常。
后人有古风一篇,单道卧龙居处,诗道:“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湲飞石髓;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单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卧不起。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叩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挂七星。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安天下。”
刘备来到庄前,下马亲叩柴门,一童出问,刘备道:“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
童子道:“我记不得许多名字。”
刘备道:“你只说刘备来访。”
童子道:“先生今天早上已经出门去了。”
刘备道:“何处去了?”
童子道:“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
刘备道:“几时归?”
童子道:“归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
刘备惆怅不,张飞道:”既不见,自归去罢了。”
刘备道:“且待片时。”
关羽道:“不如且归,再使人来探听。”
刘备从其言,嘱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刘备拜访。”,遂上马,行数里,勒马回观隆中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
刘备观之不已,忽见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杖藜从山僻小路而来,刘备道:“此必卧龙先生也!”,急下马向前施礼,问道:“先生非卧龙否?”
其人道:“将军是谁?”
刘备道:“某刘备也。”
其人道:“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也。”
刘备道:“久闻大名,幸得相遇。乞即席地权坐,请令一言。”
二人对坐于林间石上,关、张侍立于侧,州平道:“将军何故欲见孔明?”
刘备道:“方今天下大乱,四方云扰,欲见孔明,求安邦定国之策耳。”
州平笑道:“公以定乱为主,虽是仁心,但自古以来,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
刘备道:“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备身为汉胄,合当匡扶汉室,何敢委之数与命?”
州平道:“山野之夫,不足与论天下事,适承明问,故妄言之。”
刘备道:“蒙先生见令。但不知孔明往何处去了?”
州平道:“吾亦欲访之,正不知其何往。”
刘备道:“请先生同至敝县,若何?”
州平道:“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见。”,言讫,长揖而去。
刘备与关、张上马而行,张飞道:“孔明又访不着,却遇此腐儒,闲谈许久!”
刘备道:“此亦隐者之言也。”
三人回至新野,过了数日,刘备使人探听孔明,回报道:“卧龙先生已回矣。”
刘备便令备马,张飞道:“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唤来便了。”
刘备叱道:“汝岂不闻孟子云: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孔明当世大贤,岂可召乎!”,遂上马再往访孔明。
关、张亦乘马相随,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
张飞道:“天寒地冻,尚不用兵,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不如回新野以避风雪。”
刘备道:“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如弟辈怕冷,可先回去。”
张飞道:“死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劳神思。”
刘备道:“勿多言,只相随同去。”
刘备等人将近茅庐,忽闻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刘备立马听之,听得其歌道:“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君不见:东海者叟辞荆榛,后车遂与文王亲;八百诸侯不期会,白鱼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又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楫芒砀隆准公;高谈王霸惊人耳,辍洗延坐钦英风;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无人能继踪。二人功迹尚如此,至今谁肯论英雄?”
这人歌罢,又有一人击桌而歌,其歌道:“吾皇提剑清寰海,创业垂基四百载;桓灵季业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青蛇飞下御座傍,又见妖虹降玉堂;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鹰扬,吾侪长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
刘备道:“卧龙其在此间乎!”,遂下马入店,见二人凭桌对饮:上首者白面长须,下首者清奇古貌。
刘备揖而问道:“不知两位先生,谁是卧龙先生?”
长须者道:“公何人?欲寻卧龙何干?”
刘备道:“某乃刘备也,欲访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
长须者道:“我等非卧龙,皆卧龙之友也:吾乃颍川石广元,此位是汝南孟公威。”
刘备喜道:“备久闻二公大名,幸得邂逅。今有随行马匹在此,敢请二公同往卧龙庄上一谈。”
广元道:“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不省治国安民之事,不劳下问。明公请自上马,寻访卧龙。”
刘备乃辞二人,上马投卧龙冈来,到庄前下马,扣门问童子道:“先生今日在庄否?”
童子道:“现在堂上读书。”
刘备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门,只见门上大书一联云:“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
刘备正看间,忽闻吟咏之声,乃立于门侧窥之,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歌道:“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刘备待其歌罢,上草堂施礼道:“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徐元直称荐,敬至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雪而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
那少年慌忙答礼道:“将军莫非刘豫州,欲见家兄否?”
刘备惊讶道:“先生又非卧龙耶?”
少年道:“某乃卧龙之弟诸葛均也。愚兄弟三人:长兄诸葛瑾,现在江东袁耀处为幕宾,孔明乃我二家兄也。”
刘备道:“卧龙今在家否?”
诸葛均道:“昨为崔州平相约,出外闲游去矣。”
刘备道:“何处闲游?”
诸葛均道:“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测,不知去所。”
刘备道:“刘备直如此缘分浅薄,两番不遇大贤!”
诸葛均道:“少坐献茶。”
张飞道:“那先生既不在,请哥哥上马。”
刘备道:“我既到此间,如何无一语而回?”,因问诸葛均道:“闻令兄卧龙先生熟谙韬略,日看兵书,可得闻乎?”
均道:“不知。”
张飞道:“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
刘备叱止之,诸葛均道:“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车骑;容日却来回礼。”
刘备道:“岂敢望先生枉驾。数日之后,备当再至。愿借纸笔作一书,留达令兄,以刘表刘备殷勤之意。”,均遂进文房四宝。
刘备呵开冻笔,拂展云笺,写书道:“备久慕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窃念备汉朝苗裔,滥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群雄乱国,恶党欺君,备心胆俱裂。虽有匡济之诚,实乏经纶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鸿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再容斋戒薰沐,特拜尊颜,面倾鄙悃。统希鉴原。”
刘备写罢,递与诸葛均收了,拜辞出门,诸葛均将刘备等人送出,刘备再三殷勤致意而别。
刘备刚上马欲行,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道:“老先生来也。”
刘备视之,见小桥之西,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蔽体,骑着一驴,后随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而来;转过小桥,口吟诗一首,诗道:“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刘备闻歌道:“此真卧龙矣!”,遂滚鞍下马,向前施礼道:“先生冒寒不易!刘备等候久矣!”
那人慌忙下驴答礼。
诸葛均在后道:“此非卧龙家兄,乃家兄岳父黄承彦也。”
刘备道:“适间所吟之句,极其高妙。”
承彦道:“老夫在小婿家观《梁父吟》,记得这一篇;适过小桥,偶见篱落间梅花,故感而诵之。不期为尊客所闻。”
刘备道:“曾见令婿否?”
承彦道:“便是老夫也来看他。”
刘备闻言,辞别承彦,上马而归,正值风雪又大,回望卧龙冈,悒怏不已
。后人有诗单道刘备风雪访孔明,诗道:“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冻合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
刘备回新野之后,光阴荏苒,乃令卜者揲蓍,选择吉期,斋戒三日,薰沐更衣,再往卧龙冈谒孔明。
关、张闻之不悦,遂一齐入谏刘备,关公道:“兄长两次亲往拜谒,其礼太过矣。想诸葛亮有虚名而无实学,故避而不敢见。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
刘备道:“不然,昔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况吾欲见大贤耶?”
张飞道:“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为大贤;今番不须哥哥去;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
刘备叱道:“汝岂不闻周文王谒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贤,汝何太无礼!今番汝休去,我自与关羽去。”
张飞道:“既两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后!”
刘备道:“汝若同往,不可失礼。”
张飞应诺,于是三人乘马引从者往隆中,离草庐半里之外,刘备便下马步行,正遇诸葛均。
刘备忙施礼,问道:“令兄在庄否?”
诸葛均道:“昨暮方归。将军今日可与相见。”,言罢,飘然自去。
刘备道:“今番侥幸得见先生矣!”
张飞道:“此人无礼!便引我等到庄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
刘备道:“彼各有事,岂可相强。”
三人来到庄前叩门,童子开门出问,刘备道:“有劳仙童转报:刘备专来拜见先生。”
童子道:“今日先生虽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昼寝未醒。”
刘备道:“既如此,且休通报。”,分付关、张二人,只在门首等着。
刘备徐步而入,见先生仰卧于草堂几席之上,刘备拱立阶下。
半晌,先生未醒,关、张在外立久,不见动静,入见刘备犹然侍立,张飞大怒,谓关羽道:“这先生如何傲慢!见我哥哥侍立阶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
关羽再三劝住,刘备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望堂上时,见先生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童子欲报。
刘备道:“且勿惊动。”,刘备又立了一个时辰,孔明才醒,口吟诗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孔明吟罢,翻身问童子道:“有俗客来否?”
童子道:“刘皇叔在此,立候多时。”
孔明乃起身道:“何不早报!尚容更衣。”,刘备遂转入后堂,又半晌,孔明方整衣冠出迎。
刘备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下拜道:“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昨两次晋谒,不得一见,已书贱名于文几,未审得入览否?”
孔明道:“南阳野人,疏懒性成,屡蒙将军枉临,不胜愧赧。”
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童子献茶。
茶罢,孔明道:“昨观书意,足见将军忧民忧国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误下问。”
刘备道:“司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语,岂虚谈哉?望先生不弃鄙贱,曲赐令诲。”
孔明道:“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谈天下事?二公谬举矣,将军奈何舍美玉而求顽石乎?”
刘备道:“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开备愚鲁而赐令。”
孔明笑道:“愿闻将军之志。”
刘备屏人促席而告道:“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其厄,实为万幸!”
孔明道:“自董卓造逆以来,天下豪杰并起。曹操势不及袁绍,而竟能克绍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曹操已经取代袁绍成为天下第一诸侯,而且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也!不过曹操虽然击败了袁绍,但是袁绍根基仍在,四州之地犹存,之前曹仁率军攻伐将军,不过是其私自泄愤罢了,曹操在全取河北之地前,定不会轻易对南用兵,此乃将军之良机也!”
“将军只有在曹军南下之前夺取立业之基,方能有抗衡之力,否则必将败亡!!!”
“袁耀据有江东和江淮之地,国险而民附,此可用为援而不可图也!不过袁耀刚刚夺取江东之地,内部有士族之患,外部有山越之扰,在没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彻底安抚江东之前,袁耀必不会再轻易向外用兵。”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如今刘表暗弱,定不能坐守此地,这荆襄九郡乃是上天资助给将军的立业之基也,将军只有在天下再次动乱之前夺下荆州之地,方能在对上曹操及袁耀之时有一抗衡之力。”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今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彝、越,外结袁耀,内修政理;这川蜀之地乃是立国之本也,将军只有谋取荆州及益州之地,方能有称雄天下之力!”
孔明言罢,命童子取出画一轴,挂于中堂,指谓刘备道:“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图也。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袁耀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将军可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
刘备闻言,避席拱手谢道:“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但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汉室宗亲,备安忍夺之?”
孔明道:“亮夜观天象,刘表不久人世;刘璋非立业之主:久后必归将军。”
刘备复言道:“袁耀亦是对荆州之地虎视眈眈,某该如何谋取荆州之地呢?”
孔明回道:“待曹操率军北上攻取河北之地时,必是天下再度兴起大战之机也,其时袁耀必会起江东和江淮之兵对荆州用兵!荆州军将士暗弱不堪重用,到了那时,刘表可以依仗的唯有将军,以将军麾下关羽、张飞及赵云等人之勇,必可在和荆州与袁耀的大战之中立下大功,只要将军能够折服荆州军将士,便可趁机夺取荆州军兵马之权也!”
“乱世之中,兵马最重,只要将军能够掌握荆州军权,以将军的名望名声,待到那时,这荆州之主舍将军之外,又能是谁呢?荆襄九郡钱粮富足人口充沛,之前只是刘表不知善用罢了,只要将军能够取下这荆襄九郡,便可练出数十万雄军,到了那时,将军便可称霸一方也!”
“袁耀为了江淮之地利,从曹操手中一举夺下了广陵郡之地,之前曹操和袁绍大军对峙,如曹操又要北上攻取河北之地,因此曹操才会对袁耀百般放纵,等到曹操一统北方,曹操和袁耀只见定会发生龌龊!”
“曹操若是一统北方之地,便可拥兵百万虎视天下,到了那时,袁耀定会和将军化敌为友,如此将军便可转圜与曹操和袁耀只见,徐徐图谋益州之地,待到攻下益州,则大业成已!!!”
“夺下这两州之地后,将军便可居高临下占据优势,到时只需坐等天下大变即可,或是出击关中,或是沿江而下,皆无不可也!”
刘备闻言,心中茅塞顿开,顿首拜谢,接着又拜请孔明道:“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不弃鄙贱,出山相助,备当拱听明诲,还请先生能够出山助我!”
孔明道:“亮久乐耕锄,懒于应世,不能奉命。”
通过一番话之后,刘备已经认定了孔明乃是不世出的天下大才,哪里还会放过他,随即泣道:“先生不出,如苍生何!!!”,言毕,刘备泪沾袍袖,衣襟尽湿,一副的为民请命指向了。
孔明见其意甚诚,思虑片刻,既不愿意继续隐居山中辜负了胸中所学,也不愿意投至曹操或者是袁耀麾下做锦上添花之事,遂下定了决心,出仕相助刘备,乃道:“将军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
刘备闻言,顿时大喜,遂命关、张进入房间,又献上金帛礼物,孔明固辞不受。
刘备躬身一拜,道:“先生,我知此非聘大贤之礼也,但是新野穷困,还望先生不弃,让备略表寸心!”
孔明见刘备都这么说了,这才收下了这些礼物,此时天色已晚,于是诸葛亮便留下了刘备等人,让他们在庄中休息了一日,刘备心中激动,和孔明高谈一夜,都不感觉到困乏。
次日,诸葛均回到庄园,孔明嘱付道:“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
诸葛均躬身应诺,送别孔明,刘备等三人亦是别了诸葛均,然后与孔明同归新野,刘备待孔明如师,食则同桌,寝则同榻,终日共论天下之事,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