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洗去了身上可疑的味道,将那双手帕用各色香料泡好,想起之前的誓言,微微有些犹豫。
但她还是去了御厨房拿了些微凉的糕点,是各宫的主子挑挑拣拣剩下的东西罢了,她拿了个小巧的食盒装着,虽然不知自己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心下却在思量着,或许那个孩子早就忍不了这寒冬腊月回去了。
但是她心里似乎有种声音,驱使着她来到了晨湖不远处的那座小凉亭。
正纠结着,就见易夏蹲在凉亭旁红漆的石柱边上,藏在交错的树影之间,抬着头巴巴地望着,活像一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流浪狗。
苏仪顿了顿,走进了些:“殿下久等了。”自然认出了他,就不能坏了规矩,哪怕如今他不过是冷宫中的弃儿,但是她知道,有朝一日,他会抵达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易夏抓着他的衣角,丝毫没有久等的不耐,反而笑着说:“姐姐果然回来了。”他温顺地等着苏仪揭开食盒,她看着他垂着头,眼睫毛纤长如扇,她收回了目光,拿起糕点轻轻递给他。
易夏嚼着有些发干的糕点,含糊不清地说着“真好吃”,那副模样,无端让苏仪想起家乡的幼弟,心里微微有些心疼,这样的孩子在冷宫中,或许从没吃上过一顿好吃食罢。即使后来他如何使劲手段登上帝位成了一个冷血君主,但现在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她微微放下心中的芥蒂,在这宫中,她很难以相信一个人了……但是这个孩子,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许不同,大约是那未泯的良知还有同情心吧。
想到这,她也不免有些自嘲,在这吃人的宫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她这种同情心。但是她转头看着狼吞虎咽的易夏,不免担忧道:“慢些吃,无人抢你的吃食。”她有些后悔没有再倒杯热茶过来让他就着茶吃,万一等会噎着了怎么办?
易夏点着头,不知不觉挪着身子靠近了苏仪,她身上带着些暖香,只让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熨帖的。
苏仪看着四周,也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在这个地方多逗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便对孩子说:“殿下拿着这些回宫慢慢吃吧,时辰不早了,奴婢还要去伺候主子……”
易夏点了点头,却又皱了皱眉:“我好舍不得姐姐啊。而且姐姐,你为什么忽然叫我殿下了呀?”
苏仪顿了顿:“殿下是圣上的儿子,奴婢自然不能坏了规矩,还请殿下饶恕我初始不察之错。”
易夏看着她这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忽然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般一直盯着她看,然后伸出手牵住了她,“那么姐姐,如果我是殿下的话,我可以命令你来我宫里吗?不要走了好不好。”
苏仪轻轻一笑,却带着些苦涩,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一等宫女的调配岂能是轻易变动的,更何况是她这样贵妃面前的红人。前世她负了那位爱恨分明的娘娘许多,今生就安安分分还了这份主仆之情。
想到这里,她忽然愣了一愣:她竟然是这般认真思量进到冷宫陪伴这个孩子的。
虽然她比他约莫也大不了多少,但是有着前世记忆的她,总归经历多了风霜,在少女之中显得有些老成。而如今,她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她轻轻哄着他:“奴婢明日就会来看你的,殿下。”
易夏歪了歪脑袋:“真的?”
苏仪直视着他的眼睛,担保道:“真的。”
小殿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个担保,然后松开了手:“姐姐你叫什么?”
苏仪轻轻舒了一口气,“奴婢唤苏仪。”见小殿下没有留她的意思了,她便匆匆离开了。
易夏盯着粉色宫装的少女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刚刚纯净的眼光渐渐淡去,他本不是有意撞破她“毁尸灭迹”的,只是自重生以来,他就烦躁不堪,趁着那几个仆从偷懒,他便出来透透气。
在那个地方待上第二个童年,他只觉得自己遏制不住那股子暴虐。前世他成了帝王,更是无所顾忌,如果不是他在政绩上有所成就,就他那番脾气和虐杀宫人的架势,登基不久就要顶上“暴君”的名声。
史官与文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他又不在乎,只想着要是那些个没事找事谏言的文官再多一些,他就有理由再多棒杀几个蠢人。
只是前世他血洗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的皇宫的时候,有瞧见过刚刚那个那么有趣的丫头吗?他仔细想了想,也记不起多少了,但是他并没有过多的纠结。
他想起刚刚她第一眼看见自己时那攥得发白的指尖,真是太好看了,玉白的色泽,比他母妃那珍爱的玉簪子还要好看。
可惜簪子被发了疯的母妃摔碎了。
他尝试拼凑它,只是可惜再没有之前那般光泽了。
如今,他看见了比那个好看一万倍的珍宝了。易夏蹲下来,想着些什么,不自觉地咬着曲起的手指骨,慢慢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