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似乎是只有风,一点人声都听不见。
但这流动的气息却不像是风,采棠屏息细听,果然,那是生生忍住的人的气息,就在附近,绝不止十几二十个人,他们的呼吸绵长深沉,脚步毫无声响,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这是……
采棠心中一动,忙驾驭着那黑马远远地避开了道路,扶着萩娘下马,一起躲在一边的田地里,悄悄地对它说道:“马儿,你若是乖巧,便千万别出声,不然可是害了我们了。”
却见那黑马竟是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似是十分倨傲的样子,采棠不由得有些不服气,转念一想却是暗暗好笑,自己竟是以为一匹马能听懂人话,还和它较劲,真是幼稚。
时间一长,采棠的眼睛就已经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了,却见风声中,田地中,身着玄色衣服的军士竟是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正悄无声息地入驻着会稽城。
那些人有些背上背着弓箭,有些背着长剑,更有用戟用枪的,竟是源源不断,如一股黑色的洪流一般,无声无息地流入了会稽城。
远处,一个早起的妇人刚走出家门,便被这些军士惊呆了,然而她的惊叫声还没能从喉咙中发出来,便被两个反应敏捷的军士按住了嘴,瞬间便软软地倒在了一边,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军中自有军中的法则。
阻碍行军者,死。
任何暴露军队行迹之人,死。
采棠脸色更苍白了,她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担心自己发出声音来,幸而那些军士忙着赶路,竟是没有注意到田地艮边蹲着的自己,还好刚才自己换了衣服,这匹马又是黑色的,不然自己武力再高强也是打不过这么多人的。
这些,应该是训练有序的官兵吧,他们又是奉谁的命令,从哪里调集来的呢?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人全走了过去,采棠一屁股软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脚都软了,竟是再也站不起来。
夜,还是那么地漫长,冷寂。
这一夜她似是一直在等待和焦灼中度过,采棠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萩娘仍是无知无觉地倚在她身边,采棠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无比渴望萩娘能立刻醒过来,展开她那种无所畏惧的自信笑容,轻而易举地指点自己该怎么做,该何去何从。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情,边上那匹温顺的大马轻轻地俯下头来,蹭了蹭她的肩膀,似是在问:“你是怎么了?为何还不去和我的主人回合?”
采棠下意识了抚摸了一下它,心中的惊骇却仍是难以平复,江东难道也要起刀兵吗,这难得的平静,为何却有人想要打破呢?
自从当年王导带着司马睿南下之后,晋廷似乎是已经远离了战火,除了边境上的流民还是很多之外,整个南方可算是相对安稳的,就以吴地和会稽来说,因为离建康不算太远,不管是吴地原来的这些平民,还是从北地迁居来的贵族们,都已经安享太平数十年了,猛地起了这样的变乱,只怕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吧。
最无辜的还是江东原本生活十分安稳的民众,自孙吴被曹魏收服之后,江东就十分安定,又十分富庶,安居乐业了近百年的吴人,早就遗忘了那两军对战的厮杀吼叫,那冷兵器入肉的可怕声音和鲜红的血液,往日华丽宫殿被焚毁的残璧断垣,被突然打破的歌舞升平,这一切都似是遥远的迷梦一般,那么地不真实,令人不敢置信,亦不敢面对。
采棠摇了摇头,努力想要忘却脑中那挥之不去的马蹄声,厮杀声,军士们挥舞着长戟的呼喝声,还有……砍杀声……
眼前自己必须要保护好萩娘,但是,目前最重要的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竟是完全不知,也根本想不明白。
身边的马儿不耐烦地舔了舔她的手,鼻子里面喷着热气,轻轻地踩着脚下的土地。
采棠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它突然仰起了头,长声嘶鸣了一声。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实在是十分突兀,采棠忙低下了头,抱着萩娘缩在田埂边上微凹的干涸沟渠里,不敢再去看外面的情形,更不敢去牵那匹惹祸的大马。
时间似是过了许久许久,没有黑衣黑甲的勇士挑着剑戟来探查,亦是没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采棠这才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想要看看周遭的情形。
一道黑影正在大路上向这里走来,果然是有人!
马儿又是一声嘶鸣,采棠忙趴了回去,躲了起来,然而那动作已经让来人看见了她的行踪,随着一声忍不住的轻笑声,寄奴的声音似是格外温柔地响了起来:
“棠儿,你躲在这做什么呢?”
真的是吓死人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