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沐风道:“还拿纸笔一一记下了。”沐风一脸困惑,不知她听就听吧,为什么还要记。季珩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丁小姐的事只是季某打趣沐大人,无需挂心。”
沐风闻言才松了一口气,他说的丁小姐,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去年某日他刚从衙署出门办事,永兴街上人流如织,他打马而过时不小心掀翻丁小姐的幕离,幕离下的娇颜惊得花容失色,一旁的侍女赶紧扶起那小姐。沐风自知理亏,下马速速拾起幕离,道了声“抱歉”就策马办事去了。第二天便被礼部尚书邀去小聚,表明态度,要招他为婿。可他连那丁小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当下拒绝了丁大人的提议。后来他以为相安无事了,哪知那丁小姐日日来府衙守着他,还做一堆糕点分给同僚,搞得沐风实在不好意思。自己粗人一个又不懂处理男女之事,更不想与丁小姐直接打照面怕说不清楚反坏了她名声。于是去求季珩,也不知季珩想了什么办法,丁小姐是再也没来过衙署,议亲之事也竟再未提及。
沐风从未想过娶妻,但不知为何,今日想起“娶妻”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忽然脑海里现出晨间那宫缎素雪的影子,明明秋水一般柔弱的身姿,偏就牙尖嘴利的。若是她,倒也不是不行。沐风忽的摇摇头,有些恼自己胡思乱想,他看季珩走了,自己也打算去永安街上寻个店家用夜膳。
他自小便没了爹娘,跟着师傅学了一身武艺,十八岁在御试拿下武艺魁首,自然得了封赐。沐风虽性子鲁了些,但少说话多做事的性子也使他经过七八年后升了从三品统领。只可惜师傅在他夺魁首那日便云游四海去了,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他一个人在永安街上租了个小房子,偶尔自己动手做饭,有时也外面随便对付两口。要说沐风得以参加御试,还有赖季珩坚持上疏明宣帝要广纳人才,不问出身。要在以前,他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连进试资格都没有,所以当朝官员里,他最敬佩季珩。沐风从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偶像一起共事,真正的季珩倒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白眉须髯大学究,而是个稳重严肃的青年。他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沐风心里对他的敬服又更多了些。
他走在永安街上,华灯初上,店肆里小二热情地招呼着路人进店,荆衣钗群的妇人牵着小童的手往家去,一身是汗的农家汉步履匆匆……沐风忽然发觉,自己这些年除了日日忙着衙署的事情,似乎再没有其他的生活。以前踌躇满志,一心只想在功名上有所建树。现在忽的觉得,那朝堂上的事情,是万般不由人的。也许人间的烟火气才是活过一遭的证据。
沐风走在路上,下意识往腰间一摸,那里却没有熟悉的铭令。这铭令可是他办差的东西,若是落在宵小之辈手里,惹了是非,自己可别在朝堂上混了。沐风当下也顾不得夜膳还没吃,赶回衙署去找。前前后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起莫不是晨间蹲那暖香阁外的树上太久,落在那里了。当下也不敢耽误,赶紧往暖香阁去了。
沐风疾步而来,远远看去,那暖香阁灯光璀璨,与白天晨间的清冷完全不同。再走前些就见衣香丽影,看得人眼花缭乱。沐风皱着眉三两步越上那棵大树。不知是不是查探时挂在枝桠之间了。沐风找了很久,仍然一无所获。那就可能在那姑娘那了,想到晨间她的话语,沐风有些头疼。也不知那女子又会怎么拿话来怼他。他站在树上许久,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去面对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朝堂上是如何混的,到头来还对一个弱女子心里犯怵。
自他的视角望去,他能看清窗内女子对镜理妆。她似乎只是做着这个动作,并无心在装扮上。她的唇角微微抿着,漾满秋水的双目并无情绪,出神的静默着。坐了一会子,她又起身烹茶,点染竹青的素净的骨瓷上,她纤细的手指轻慢地清理着。眉目低垂,鸦色的长睫在姣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一幕在沐风看来,既有年岁静好的安然也有似有还无的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