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夏暑,新雨带岚。
春秀从医馆出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小跟上去,沉默许久,她还是没法开口,只能默默地跟着春秀一路走着。
走了一会儿,春秀回过头来。灰蒙蒙的天色底下,她一人站立在那里显得孤独而柔弱,她似乎从很远的地方看纪小小,轻声说道:“小小,帮我保守秘密可以吗?”
纪小小安静而坚定地点头,春秀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往前走着。
她们来到了荷塘旁,夏初地风吹起春秀额前的刘海,她一身少年装扮,此时也真如同少年一般,冷静而倔强。
春秀静静地说着她经历的一切,说她不懂发生了什么,可一切却发生了。
纪小小安静地听着春秀说着,她想抱抱春秀,可是此时的春秀也许并不希望她同情她。
纪小小说道:“春秀,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春秀笑着看纪小小,可眼里分明有了泪水:“我想留着他,可以吗?”春秀知道这个消息时,她似乎能感受到肚子里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跃动着,她不能,想燕玲说的那样,解决掉他,他还那么小,是一个小小的生命。
“春秀,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纪小小在春秀的眼里看到了作为母亲的坚韧和不舍,她想是不是每个母亲其实都是爱着孩子的,她的也是,只不过后来的种种际遇改变了初衷。
至少,在所有的一切开始时,母亲都是爱孩子的。
“小小,谢谢你。”春秀眼里蓄着的泪水终于滑落了,她慌忙拭去。
两人静静地走着,纪小小还是没忍住地问她:“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吗?”
春秀摇摇头:“我不知道。”
准确的说,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她没想过找他,因为他从没找她。
也许邹管事给的那些钱就是他的意思了,他一个有钱人家的少东家,饱读诗书的少爷,怎么会想与她这样的乡下丫头有交集。
她不懂事,由着事情发生了,还懵懵懂懂地收下了一大笔钱,在他看来也许就是已经为那夜春宵付过账了,就像吃了面,结了帐,面馆的伙计还有什么理由找客人再说些什么,只会让人觉得是不是钱没有给够,引来对方的鄙弃。
春秀始终觉得,自己虽是家穷,但骨气还在。或许,她心底就不希望他这样看她的。
她希望他来找时,把钱全部还给他。说自己不懂事,不知道这钱意味着什么,但她绝对不会要。
春秀隐约记得,那件事情的发生,他是问过她的,她看着他满面潮红地皱眉,她没多想,只是这样做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超出预料,但她心里明白,是她选择的。
她虽然嘴上总是说着硬气的话,恼他帮着表妹,可他像山里的月光,可以望见,无法触及。
她无法拒绝他致命的吸引力,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美梦,她甚至时常想起他。
两人走到私塾,李清洲还在讲解着诗经里的句子:“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李清洲没有过多释义,略过了,对于端正坐着的少年而言,这些是对他们求取功名没有裨益的。
春秀心里想着: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然我不曾去寻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散学的少年纷纷走出书塾,纪小小站在门口等。
季珩走出来,接过春秀手里装糕点的篮筐,稚气地笑着,热情地跟纪小小打招呼:“姐姐好。”
这段时日季珩与纪小小可以说是非常相熟了,他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弟弟,总是安安静静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纪小小心想,无论是前几世令人胆颤的冰山,还是如今,孩童一般的季珩,他其实总是这样,话不多,可是什么是都能考虑周全。
“季珩,今日在我爹这学了什么?”纪小小轻松地和他聊着天,见到他使她心情好了一些。
“学了《论语》,还有刚刚的《郑风》”季珩用澄澈眼神看她,继续念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纪小小知道季珩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只是念给她听,表示他有在认真学。
“嗯,看来学到了。”纪小小笑着看他,这一世的季珩让她想起了那只在雨夜里捡到的小狗“阿哼”,墨黑澄澈的眼,映照着她的影子。他看你时,只是在看你,只做看你这一件事情。
李清洲叫季珩去搬东西,季珩似乎还有话说,但李清洲叫得急,他打算做完事再说,便匆匆去了。
纪小小终于闲下来了,坐在院子里,李母满脸焦急地走过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周荷写着“救我”二字。
周荷是舅舅的女儿,她的表妹。刚过及笄,成天和镇上些不务正业的地痞厮混,舅舅已经不止一次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了。
其实她知道周荷是在气舅舅始乱终弃,抛弃了发妻和现在的小三在一起,便成天想着法子来捣乱闯祸。
纪小小和她年龄相仿,又理解她处境,周荷就愿意与她说心里话。
舅舅好几次给钱纪小小,叫她帮忙拉着点周荷,女孩子毕竟容易吃亏。
她这一张纸条,就写两个字,惊得纪小小一声冷汗,对李母说道:“娘我去看看”,李母焦急道:“你知道阿荷在哪里吗?”
“就那几个地方找找,待会儿你跟春秀说一下,下午我不去绣坊了,我去找找阿荷”纪小小胡乱抓了一块饼在手上,作势要往外面走。“吃了饭再去吧?”李母担心道。
“不了,别闹出什么事情来了。”纪小小知道周荷估计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就是缺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