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等了好半天,苏念就只说出一个“我”字来,然后卡壳了一样愣在那里。
何曾说的话她还真没想过。
可现在,何曾提醒到她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次和叶殊城和好之后她是过的太安逸了,甚至把很多潜伏的危机都给忘了,看到叶殊城这样努力地去为她争取那个园艺博览会的项目,她就觉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何曾摇摇头,刚想再说什么,手机响起来。
他接了个电话,接完回头看苏念,她正低头盯着自己手指上被烫伤的红印看,他说:“走了,要开会了。”
这个会议参与的人比较多,建筑设计部全员,人事部高管,以及总裁办部分人都在大会议室里,正如苏念所说,建筑设计部要扩编了,并且这次扩编非常赶,人事部的人鼓励建筑设计部门内的员工有合适的亲友都可以推荐,从设计岗,到行政岗,乃至管理岗全都有虚席,并同时提出已经在职的人员可以通过竞聘来晋升。
叶殊城也参与了这个会议,只在最后简单扼要说了几句话,大抵是对建筑设计部未来的一个规划,说之所以近期进行大幅扩编,也是为将来成立分公司做准备,提前培养成熟的工作人员。
许是因为谨慎,对于项目的事情他倒是没说几句。
苏念的座位靠后,就在何曾旁边,叶殊城在上面讲话的时候,她就痴痴望着,何曾看她一脸呆相简直受不了,于是扭头,看到另一边几个部门内的女员工对着台上讲话的叶殊城也是一脸花痴相,他痛苦地低下了头看手里的笔记本。
女人真是肤浅啊。
会议持续了约有一个多小时,结束后苏念收拾了东西要跟何曾一起走,rita过来叫住了她。
“苏念,你等一下还有工作吗?”
她点头,“还有一张图没完成。”
rita看向何曾,问:“何设计师能不能帮忙做一下?”
何曾一脸苦相,“我能拒绝吗?”
rita为难道:“那我只能让叶总过来拜托你了。”
这就是一条死路,何曾别过脸,“我做。”
顺带瞪了苏念一眼。
苏念没搞清楚情况,问rita,“叶先生又要我去他办公室?”
rita摇摇头,“说要带你去个地方,你跟我一起先去车里等吧。”
苏念只能跟着rita一起下楼,上车后等了一会儿,叶殊城果然也下来了,见苏念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手在车窗玻璃上叩了两下,然后指指后座。
苏念其实不太乐意挪地方,rita还在旁边呢,叶殊城叫她这架势跟叫一条狗似的。
rita倒是笑了声:“你赶紧到后面去吧。”
苏念没办法,下去到后座,一上去就被叶殊城拉住了手。
她愣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他攥的死紧,“别闹。”
车子缓缓开除停车场,她浑身不自在,车内后视镜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拉着她的手,她觉得别扭。
可能太习惯见不得光的情人这个身份了,哪怕rita明明知道两人的关系,她也有些扭捏,总觉得被看到了就不好。
他手动了动,换了十指相扣的方式将她的手禁锢起来。
紧紧贴合的掌心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她这一路脑袋都抬不起来,觉得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车子很快到底目的地,一家4s店。
rita在外面等,他带着她进去,他们被销售人员带到一辆红色卡宴跟前。
车身流线型,颜色亮眼,崭新的东西总是讨人喜欢,她围着转了一圈,听见他问话。
“喜欢吗?”
喜欢肯定是喜欢,可是他这么一问,她就不敢回答了。
上次在望月岛,她说了句喜欢,他就说要将整座岛送给她。
其实两人关系摆在这,收点礼物不算什么,可她大约是节俭日子过的多了,礼物的手笔稍微一大,她就觉得没法接受,不然仿佛欠了别人东西。
她犹豫着抬头看他,“为什么突然看车?”
他说:“你以后就不用挤地铁挤公交了,也不会为了丢手机和钱包哭鼻子。”
她咬唇,冤大了。
那些眼泪不是为了钱包和手机流的,他倒是记了个清楚。
眼看叶殊城要在店里提车的登记单上签字,她一把拦住了,将他拉到一边去,压低声音。
“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她觉得这礼物来的有点莫名其妙,以前她不会怀疑,可赶在最近两天她心神不宁的这个时候,她心里就觉得很不稳妥。
一般来说,那些金主在准备打发掉情人的时候,都会给予慷慨的礼物或是直接给一笔钱,她脑海中隐隐有个猜想,需要确认。
他一怔,眯起眸子,“你希望我说什么?”
她抿唇,默了几秒,“你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他心口倏尔一紧。
有时候她的敏感让他觉得有些恐怖。
是第六感,还是女人的直觉?他不清楚,她眼底的忐忑他看得清,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像是惊弓之鸟。
他勉强地笑了笑,摇头,“一定要有坏消息告诉你才能送你东西?”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就转身去办理提车的手续。
她在原地转身,看着那辆车,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因为他那句话而得到缓解。
她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就是一阵一阵的心悸。
车子提出来了,挂的是临时牌照,叶殊城的车被rita开回榕城,他则上了新车,挺自然地叫苏念开车。
她笑容始终有些勉强,开车回榕城的途中,停在红灯前,她直视着前方若有所思,他手在车窗边撑了下巴,看她。
他觉察得到,她不高兴。
他以为给她买车她会很开心,他没有如愿见到她明媚的笑,相反,她显得愈发心事重重。
“车子不合心?”
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问个清楚,他打破沉默。
她怔住,旋即回头看他,“没有。”
顿了顿,“但是,这车我不能收。”
又来了,他蹙眉,“为什么?”
一座岛他送不出去,现在连一辆车也送不出去了。
“车子太贵。”
他笑了,以为她要找什么理由,结果是这样蹩脚的借口。
“我不觉得贵。”
绿灯,她踩下油门,慢慢说:“叶先生,我说了,我不会再要更多东西了,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只要能够留在r.s.建筑设计部,其他我别无所求。”
她在强调她的目的,他在瞬间兴味索然。
扫兴,太扫兴了。
他是想讨她欢心,想对她好,可她满脑子就只有她的目的,她的事业。
他恍然发觉她的思路真是十分清晰,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分的很清楚,为了她想要的,她可以放下自尊,而她不想要的,她连看都不屑一看。
他也早就被她划在她不想要的那一栏里面,她早就想离开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事业才委曲求全地留在他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将全世界当作战场,独独将她身边这一块地方当作自己的净土,以为是个可以让他得以喘息的空间,但这都是假的。
这个女人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在乎他。
他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景色飞掠而过,他突然对一切都无比厌倦,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声音又传过来,“如果叶先生真的想送我什么,我倒是想要一样东西。”
他愣了愣,“什么?”
她还在开车,目不斜视,“一个承诺,如果有一天你厌倦我,我们分开了,也不要将我从r.s.赶出去,不要再用这个来威胁我。”
这一刻他的感觉糟糕透了。
她又是那个聪明的她了,很会顺杆爬,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来,很有前瞻性地为分开以后铺路。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他嗓音冷下来:“你很着急分开?”
“……不是,”她停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人应该面对现实。”
前方红灯处蜿蜒到眼前一段车流,路被堵了个死,她踩下刹车,心底生出些焦躁,晚上还有课,等把车开到榕城再去上课时间会有些紧张。
“如果我不愿意呢。”
他突然出声,她的思绪还有些飘,下意识愣了一下才扭头看他。
“什么不愿意?”
他起身解开安全带,抬手扣住她下巴,盯着她的双眼,“我不愿意面对现实呢。”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她下巴都痛了,眉心也皱起来。
他的怒意来的突然,她张嘴刚要说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他放开她,摸出手机来接电话,她不经意地瞥见来电显示——
静禾。
她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慢慢转过脸去,不看他。
车厢狭小,避也避不开,虽然含糊,可许静禾的声音还是落入耳中,她甚至想捂上耳朵。
叶殊城将手机放在耳边。
“殊城……你今晚,过来吃饭吗?”
他沉了口气,“有事?”
“嗯……”许静禾声音有些犹豫,“关于去叶家的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他想了想,应:“好,我等下过去。”
挂断电话,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到最后还是苏念率先打破僵局,笑了笑:“你看,这就是现实。”
如果她没有听错,许静禾在电话里提到去叶家。
就是叶殊城绝口不对她提起的那个叶家。
许静禾都要去了,她连问一句都算是逾越。
想起前几天她还说,有关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现在她想抽自己的嘴,他哪里是不肯说,只是不肯对她说,相处这么久她对他一无所知是有原因的,她居然还因此黯然伤神。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她走进他的世界去,她却被那些假象迷惑,以为自己在他心中虽然不敌许静禾,但好歹也有一席之地。
全是自欺欺人。
他似是被她的语气刺激到,瞥了她一眼,“苏念,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她愣了几秒,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浑然觉察不到痛。
她有些失控,还在笑,笑的很假,语言似利刃,出口的同时割在自己心口,“那要我什么态度,叶先生……要我送你去伊水云居吗?我送你去见她?”
她眼眶泛酸,强忍眼泪。
这时候不能哭,流泪就是输了。
“我说了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他拧眉看向她,眼底暗暗一片仿佛黑洞,“别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交易是我提出来的,我心里有数,轮不到你做主。”
她笑容快要绷不住,转身很快推开车门,“我去前面看看路况。”
她话说的很急,动作也快,他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关上了车门。
夏天傍晚的空气依然闷热,她顺着车流的间隙前行好一阵子,才抬手擦自己的眼角。
她难受极了,她对他说过她心底那些莫名的恐慌和压抑,她没能从他这里得到安慰的只言片语,他只会这样强硬地塞给她一些东西,物质上的,以为她就该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表示很开心,而她真正开口了,提出想要的,他却始终不给她一个准话,还再次强调交易来提醒她她的身份。
车流堵了很长,她走着走着就不想走了,停下来,望着前面的路,找不到方向,眼泪源源不断流出来,越擦越汹涌。
她以为不论以什么方式,她总会赢,但她现在不确定了,曾经叶殊城给她描绘一张蓝图,可现在也是叶殊城让她觉得,到最后她可能会一无所有。
叶殊城在车内,视线被前面的车子遮挡,看不到苏念背影,他烦躁地扶了一下额头,降下车窗,摸到烟点了一支。
她说对了,这就是现实,属于他的,形同于自掘坟墓的现实——
在遇到她之前,他其实并没有想过会和谁共度一生,也许是因为他的过去,无论是在哪里,身边有谁,哪怕是在人群中,甚至是偶尔众星捧月地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时候,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孑然一人。
所有热闹的风景眼前过,那都不属于他,身边的人越多,这世界越嘈杂,那种骨髓深处的孤独感就会凸显出来,棱角分明。
他没有什么自怜的情绪,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但他有责任,许静禾就是他的责任,许静禾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他觉得可以接受。
可是在遇到苏念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些对他来说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全都变成了肩头的负担,压在心口让他窒息的石头。
他想把苏念留在身边,本来他以为很容易,他手里握有她的软肋,他有什么好怕,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他人生中少有迷惑纠结停滞不前的时候,可现在就是。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放,不舍,不放,好像已经很难走下去了,和许静禾的婚事甚至还没有确定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