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道,“我找到大伯的时候,他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半个身子了,而伯母已经死于他人之手。”
他喝了口酒,抱着酒坛,打了个嗝,低着头双目已失了神,“我还是把他们葬了。”
苏流年道,“果果知道这件事么?”
陈放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件事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是我妹妹,和她爹娘、我爹娘没有任何关系。”
苏流年道,“你真这么想?”
陈放道,“我一直都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上一代的恩怨和这一代自然无关。虽然我大伯借用我的名义,来诓骗别人,可他给了我吃,也给了我穿,甚至给了我银子参加科举,这些无论用意是什么,他从我四岁养育我到现在,于我而言,杀父之仇固然很大,可他已经死了,就不该有任何的恩怨了。”
苏流年道,“极乐仙呢?”
陈放道,“师父师父,是师也是父,自然要报。不仅要报仇,还要加倍偿还。若是仇人之后,能够认清事实,也就罢了,若是没有认清,一并杀之。”
苏流年看到了陈放的眼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一个人有没有喝醉,靠看一定是可以看出来的,而陈放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澈,即便已经喝了这么多,他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醉意,更加的清晰,更加的灵动。
这是决心复仇的眼神,也是决心改变的眼神,苏流年并不知道这个眼神蕴藏着多少的无奈,但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接受了太多和他本没有任何关系的恩怨,本没有任何的关系的冲突。
这些恩怨和冲突,总有一日会爆发,而那一日,便是他最重要的一日。
陈放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每一次提起极乐仙的时候,他都会抚摸自己的胸口。
因为这件银铁甲就是极乐仙送给他的,这东西足足有千斤重,极乐仙让他永远不要取下来,除非面临重大的关头,否则就算是睡觉要穿着,喝酒也要穿着,甚至是在房事的时候,也要穿着。
苏流年缓缓道,“果果是炁奴。”
陈放道,“你知道了?”
苏流年道,“姨……武含烟前辈已经探查了她的炁脉。”
他凝视着陈放的脸,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个表情,可最终那张平静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信息,他只能继续道,“她……有破开炁奴的办法。”
陈放的目光仍然涣散,“什么办法?”
苏流年道,“第一个办法,就是将裴燕飞做成炁奴,之后将他杀了,这样炁奴的封印就能转嫁到另外一个主人的身上。”
陈放道,“第二个办法呢?”
苏流年道,“夺舍天枢。”
陈放道,“什么意思?”
苏流年低着头,“将陈果果的脉取出,换成其他人的……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一个活人,且是没有开脉的活人。这个办法虽然成功过,可是……成功的概率很低,并且需要的是精元之力,也就是说,施法交换的那个人,可能会有不可逆的损伤,换脉的人……也可能成为死人!”
陈放道,“第三个办法呢?”
苏流年道,“没有第三个办法。”
确实没有第三个办法。
陈放已喝了很多酒,武含烟的屋中也有很多的字画。
陈放想到江如意时,那些字画上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食谱,可是一旦想到炁奴这件事时,那画上便空无一字,变成了没有用的白纸一张。
他忽然笑了,笑的很痛苦。
天上的光芒已消失,青石旁的流水在呜咽,现在他非常的冷静。
回想起在三教寺院落之中看到的那个发了疯的柳南初。
陈放想到了他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
柳南初并不难看,发起疯来同样是一个美人。
可是陈放每每回想起那时,总觉得她是一个魔鬼,一个怪物,一个妖魔!
又要杀人了么?
他并不喜欢杀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匕首刺入别人的心脏,鲜血沿着匕首滴下来的时候,他并不能享受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
他只觉得痛苦。
但无论多深邃、多强烈的痛苦他都得忍受。
那时,他非杀人不可。
裴虎、柳南初,他非得杀了他们!
不杀人,他就得死!
可现在他却不用死,裴燕飞已不具备杀他的能力。
为了救自己的妹妹,他就一定要去杀人么?
有时一个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享受欢乐,而是为了忍受痛苦,因为活着也是种责任,谁也不能逃避。
他不想杀人,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仍然想要找到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兵不血刃才是至尊之法,才是他心中那颗种子里的根。
他民族的血脉从不是一个侵略的血脉,也不是一个杀戮的血脉,而是反抗命运和不公的血脉,他要反抗的不是裴燕飞,是炁奴。
换脉,仍然得杀人。
不换脉,果果就要做一辈子的炁奴。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不像是方才那充满清晰和透彻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突然扬起了头,发疯一般地冲了出去。
武含烟就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陈放。
她笑道,“看来你想到了第三个办法。”
陈放道,“是。”
武含烟道,“你总能想到第三个办法。”
陈放道,“至少这个办法,不用去杀人。”
武含烟道,“你很讨厌杀人么?”
陈放道,“因为我的眼睛里,没有利益。我也希望我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利益。”
武含烟笑了。
她的笑就像是春夜的春风里那一抹艳阳,足以照亮一切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