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站在地下的媳妇们堆里,叫黑帐的那一个芷烟的嫂子,因搬酒时抽多了头儿,此时听得琵琶管弦之声出了神,不曾严紧,不小心走了下气,长长的放了一声出来。
旁边站的媳妇们先笑起来了,徐灏看了过去,芷烟嫂子没事人一样,呆着脸站着,又转过身去使劲揉捏肚子,此举倒是点悟了李萌,大声说道:“宫殿盘郁,荷花池中,青蛙长鸣。”
大家伙正忍不住笑呢,听了这话,顷刻间哄然大笑起来,太太们等也忍不住,噗嗤笑了。
老太君不知所以,正要追问。那两个年过四旬的女教习抱着乐器进来,四个孩子恢复女孩儿妆扮,管弦动处。合唱起了一曲懒画眉。
却说此时此刻除了徐江不进去,却非要趴在角落里偷偷听曲之外。还有一位少妇痴痴遥望着这边,脸上的泪珠滚滚滑落,竟是出嫁多年的竹兰。
原来竹兰在徐灏身边几经动摇,最终还是听从了父母之命,选择嫁给了对街的秀才家,名叫薛珍的年轻人。
起初夫妻很是恩爱,后来朱允炆登基为帝。薛珍经举荐做了京官,不料做了官后再不似以往的谦谦君子模样,本性暴露了出来,成天与一干同僚赌苍酒。不到一年被御史弹劾而统统丢了官职,并革除了秀才身份,从此绝了出仕之路。
那时候徐家远在北平和朝廷为敌,沾亲带故的人家谁不是战战兢兢的低调做人?互相之间统统不敢往来。
所幸徐灏曾隐瞒过许多大臣家夫人的丑事,这些女人们知恩图报。凡是和徐家有关联之人遭到了小人举报,往往明里暗里有的是人帮着疏通求情,加上禁卫系统里有的是同僚念旧,李景隆等好友也大力帮忙,而朱允炆在这方面做得还算地道。因此很少难为徐家亲族。
大抵世事有因必有果,攻下厩后的徐灏也为此感激于心,受到株连的大臣很少很少,不然非得掀起腥风血雨为认识之人复仇不可。
单说薛珍破罐子破摔,起初在各处赌踌口饭吃,渐渐日久生厌,没人肯理会于他,父母一气之下先后病故,家财基本散尽。
这两年身上的衣服比叫花子还不如,粥饭都不周全,欠下了巨额赌债,全仗着竹兰手里有旋蓄给还清了。
此后竹兰在家做些针线活,苦苦一餐度日,薛珍甚至几度要卖了妻子,幸亏了临安公主叫家人把厩的男媒女灼一一吩咐。“如若有人做中保,敢把竹兰卖了,一定送官重究,连那娶的人家也得吃官司。
徐翠桃闻知后担心激怒了弟弟,她身份敏感又不好出头,命人暗中放出话,“竹兰立过誓,倘或谁家买了她去,不是悬梁,便是吞银,决不肯另从人的。”
因此竹兰在厩出了名,没人敢买她,薛珍也只得死了这条念头。如今徐家返回厩,临安公主和徐翠桃等知情人焉敢对徐灏讲诉竹兰的遭遇?
徐灏护短的名声满厩谁人不知?因此薛珍打死他也不敢跑到徐府打秋风,不过几次路上遇见了徐溶等人,舔着脸请求借贷,问题是此事在整个徐家都传遍了,况且见他这样光景,越发眼里瞧他不起,分厘也不肯相助。
没钱花的薛珍就拿竹兰出气,逼着妻子来徐府讨要好处,竹兰没法子昨晚过来,到了萧氏房里,说起苦楚,又说两天没吃饭了,眼中不住的掉下泪来。
萧氏看了不忍,给了她五十两宝钞,五斗白米,叫人送她家去,留下竹兰住了一宿。
竹兰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面对这久违四年的豪门生活,自觉没脸去见徐灏等昔日一干姐妹,也不免悲从中来,万分后悔。
此刻正好芷烟打她身边路过,看着面前憔悴不堪好似三十几岁的妇人,惊呼道:“你,你是竹兰姐?”
百感交集的竹兰无语泪先流,正巧发福的秋香一身体面,领着三四个孩子走了过来。
要说秋香的丈夫有了钱要纳妾,后来被徐灏得知后,叫到身边好一通训斥,从此再也不敢提及了,夫妻二人尽心尽力的打理魏家庄的田产,成亲这些年一口气生下四个孩子。
靖难之役开始后,秋香丈夫不远万里赶赴辽东为徐灏效命,如今做了世袭千户,秋香被封为了三品诰命夫人。
竹兰深深叹息,想当年她最瞧不上秋香嫁给了徐家下人,还是个粗鄙的武夫,岂知这才几年?各自际遇就已经天差地别。
因为都是萧家村人,相互间都是一起长大,当年薛珍自诩读书人向来不屑于攀附徐家,耻于和做了锦衣卫的徐灏打交道,曾不止一次讥笑过秋香夫妇一辈子做奴才的命,成亲后一次都没来过徐家。
做了官后薛珍很是不可一世,连堂哥薛文都看不起,更别提秋香夫妇了,无数次扬言他早知徐灏乃是乱臣贼子,而现在薛文已经是堂堂六品官了。
“这就是命。”竹兰幽幽一叹,对着秋香强作笑颜。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秋江上,尽是离人泪。车儿东归,马儿西去,莫奈何,一声声长叹息。”
曲调诙谐,弦律声和,真个是凌云裂石之唱,众人直听得心怀悠悠。芷烟忽然抬头一看,只见竹兰已听得如醉如痴,两泉秋水,盈盈欲滴,也不知怎么,只觉一阵心酸。
秋香上前使劲握着竹兰颤抖双手,恨声道:“何必还恋着你家那畜生,随我去见少爷,你本比我见识高看的远。少爷多次说过天大地大,女人无需依靠男人也能好好生活。走,可不能再优柔寡断了,不然非得死在他手里。”
此刻徐灏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拉拉扯扯的她们,起初的惊愕过后,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如刀。
这让趴在兄长温暖怀抱里的李萌吓得花容惨淡,一动也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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