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与此刻灯光秀罩下鬓角斑驳的人影渐渐重叠,许氏突然发现,她原来从来都不懂妘颋。
不懂这个男人,明明应该是该怨的,怨妘瑶的出生导致了叶秋难产离世,所以才会把一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狠心扔在了别庄。
可是自从妘瑶回京,这半年里的桩桩件件,不论是用半个妘府做嫁,还是偏袒纵容着她去逛花楼进刑部……
“这些天,我一直都有个疑惑,想问问你。”
妘颋满腹疑云,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闪躲了起来,接着,他就听到许氏问:
“在妘瑶出事的这段时间,四下兵力查找都没有任何消息,为何你出了趟府回来,宸王便找到了妘瑶?而你……”
而你,竟是一夜华发生满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一袭青袍,眼下穿在从来儒雅俊逸的人身上,不觉清逸风雅,反倒是显得有些互不搭称。
宽大的袍子包裹着这人偻腰驼背的身子,显得沧桑而又孱弱。孱弱如波涛跌宕,汹涌澎湃的海面上,一位划桨驶船的独身人。背后是风雨欲来的危机,脚下是摇摇晃晃的扁舟,力不从心。
沧桑如浩淼苍穹的陈年旧物,积压着岁月的摧残洗礼,抹去了原有的才貌风华。只剩一个强弩之末的躯壳。
妘颋动了动嘴唇,扶着手下高高的梨花木桌,撑起身子的重心,缓缓站起。许氏原本是想搀扶他的,却在妘颋下意识伸手去推的一个动作下,怔了片刻,转而淡淡一笑,笑中有些着些微的自嘲,苦涩。
她看着妘颋脚下重心不稳的步子,往窗边步步走去,低如暮雪,状似微叹自喃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如果当年我执意抗旨,是不是这些年来,我们都就不用这么累了?”
该恨她吗?窗边老者抬眸出神的看向窗外,看着远处不知何时早已被悄声度上的一层霜白。
他浑浊却又宁静的目光落在窗外,但奇怪的是,窗外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都没能叫他定下目光。也或许他的目光都沉浸在这四面八方的纷飞雪色中,兀自沉思。
若是当年……该有多好……
清幽弦月下一片白雾由空飘卷翻滚而下,朔风吹散这夜半风雪,不知何时早已罩满庭霰,铺了薄薄一层白毯,乱云低薄暮的阴罩里,急雪攥着寒风回旋荡于诺大天地间。
窗外寒风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呼啸叫嚣着乱窜,大概都融入了这美好而又冰凉的一片雪白中。
“……下雪了。”许氏低声喃喃。
两人都是转而不答,就像妘颋没有说这些年来到底恨不恨许氏,许氏也没有回答那个如果……
不答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就好比此刻这漫天飘洒的一片碎雪,它们无声却也决绝的笼罩着这片山川湖泊,花木长街,待明日阳光出来,积雪被融,可那被雪意微凉覆盖过的一寸一点,早已不是原先的样子了。
冰凉入骨的凉意与霜寒,他们都已受过,又何必再去说那个轻若鸿毛的如果,平添惆怅沉闷。
这个冬天果然很冷,抚水京都虽不及柳州的四季日丽,却也是难及大雪,今夜这一场突至的漫天飞雪,惊了归巢入梦的飞鸟,门外树影密集遮掩下,突然撞出一声细碎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