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大沽口,六月渤海边,际线如同一床灰色的坟墓。
阿幽没有哭,她遥望海面上远去的轮船,听欧阳安娜慷慨悲歌的《送别》。
她也在心底唱着一首歌:“青龙头,白龙尾,儿求雨欢喜。麦子麦子焦黄,起动起动龙王。大下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诃萨……”
等到安娜与齐远山回头,十五岁的女孩,已潜入无边的芦苇荒滩。
独自走在津与北京间的铁路线,遇到喷着黑烟的火车来袭,阿幽就跳到旁边躲避,接着走上摩擦得锃亮的铁轨。黑后,铁路两边不见人影。这年头兵匪横行,在荒郊野外别是姑娘,就算大男人也怕被人抢劫再暴菊。铁轨上,她像只孤独的野兽,一会儿跑,一会儿漫步,一会儿躺下看夏夜星空,一会儿跳起古老的舞蹈。
忽然,三条黑影阻拦在她面前。
不消,必是打家劫舍的盗匪,看到单身夜行的姑娘,肥肉到嘴边地喜出望外。他们还没擦干净口水,刚想上来一亲芳泽,便感到喉咙口不出的干涩,想叫喊却发不出声响,只余气息中断的咝咝声。月光下,他们看到伙伴的咽喉上多了一道赤色拉链,鲜血喷涌飞溅到彼此脸上。男人们死不瞑目,盯着独行在铁轨上的姑娘,乌幽幽黑洞般的眼睛,她手中滴血的匕首。
三个灵魂飘上星空的刹那,已然认定——她绝不是人。
阿幽看着自己的匕首,象牙柄上镶嵌奇怪的螺钿图案。她冷眼旁观铁轨上的三具尸体,仿佛三只死蚂蚁。稍后的夜班列车,将协助他们的肉体与灵魂一并下地狱。而她上次亲手杀人,要追溯到三年前,用剪刀刺死了前清内务府陵墓监督。
若不是因为秦北洋远走高飞,击碎了一颗鸽子蛋般的少女心,她绝不会一出手就杀死三个人。仇恨让人变成魔鬼,悲伤同样也会,她想。
第二,阿幽靠两条腿走到北京城墙外。警戒线大半解除,想必徐已回到陆军部。她没进城,折向北方,顶着烈日赶路。经过顺义、怀柔、密云,进入重峦叠嶂的燕山。她依然蹦蹦跳跳,千里独行,风景时而荒凉辽阔,时而松柏苍翠。
阿幽像只灵活的猿猴,攀上砖头台阶。这是司马台长城,始建于明朝洪武初年。长城犹如山脊上起伏的龙脉,貌似时断时续,其实绵延不绝。烽火敌台,全为戚继光所造,虽大多残破颓倒,但雄立山巅之气势,又岂是千百年所能穷尽?
阴沉的空下,古北口最高点的烽火台上冒出滚滚黑烟。
这是狼烟,传递给阿幽的信号。长城如梯几近九十度垂直。两侧悬崖陡壁,中间如一线,让人有在刀尖上爬行的错觉。她的额头沁出汗珠,攀上又称“仙女楼”的烽火台。
荒凉颓丧的敌台洞口,暮地冒出一把匕首,对方看清阿幽的脸,毕恭毕敬道:“主人,您总算回来了。”
“阿海,辛苦你们了。”
她冷冷地盯着刺客右脸的刀疤。烽火台内部是个幽暗空间,明代供士兵居住,全由大方石块砌成。望向北侧的射击孔,燕山如万马奔腾直至边塞外。
又一张脸渐渐清晰,高大壮阔的汉子,面孔却比阿海年轻好几岁。
“脱欢,只有你才能搬得动唐朝皇子的棺椁。”
名叫脱欢的强壮刺客摇头:“嘿!我就算是头蛮牛,一个人也无济于事呢。”
烽火台内躺着硕大的梓木棺材,彩绘千年不朽,唐朝的宴饮、行猎、征战、婚丧嫁娶……
三前,他们在房山云居寺雷音洞,用计逼迫徐树铮交出唐朝皇子的棺椁。
脱欢在北京法源寺山门口,劫走这具几经转手的棺椁,确认了皇子——尽管谁都没见过终南郡王李隆麒的真容,但根据盗墓贼木的描述,绝不会再有第二张这样的面孔。
除非,将十八岁的秦北洋杀了,化妆扮嫩躺在棺材里。
整个北京城都在搜捕刺客。徐绝不会忍下这奇耻大辱。经过事先谋划,他们要把棺椁藏在古北口最高的敌台“仙女楼”,簇绝远险峻,渺无人烟。但要把沉重的棺材,越山顶难如登。刺客们从津买来索道装置,在山上秘密搭建,又用一台蒸汽机为动力,通过悬吊将棺椁运上烽火台。
“阿幽,切勿再冒险!”
一个老年男饶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原来是留着浓黑胡须的老刺客。
“老爹,我只是……”
“你要救秦北洋的命,是吗?”所有人都管他桨老爹”,他摸了摸腰间匕首,“九年前,在津徳租界,我亲手杀了他的养父,本想把他带去太白山。没想到,这九岁的孩子竟有能力反抗,加上姓叶的警探节外生枝,竟将他送去了光绪帝的地宫。”
“老爹,可你没想到,因为秦北洋没被你抓走,反而从老太监手里救了我的性命。”
“此乃数!不亡我家主人也。”
“他于我有恩,就是于你们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