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的夏,中日航线中间点上的达摩山,正如一头蹲伏在东海中心的怪兽,用无穷无尽的胃囊消化一切入侵者。
又一艘蒸汽船,突突地喷着黑烟,劈开灰色波涛,迎着旭日,停泊在达摩山的渔港。
十八岁的欧阳安娜,穿着白上衣,蓝裙子,北京女学生流行的装扮。身后有个男人,还是一身长衫,头戴镶黑边的白礼帽,如挺拔的松树迎风而立,浓黑眉毛深入鬓角,唇上两撇浓密的胡子,京城报竞相采访的名侦探范儿。
数日前,叶克难与安娜悄悄会面。北京城的大街巷,依然贴满秦北洋的通缉令。显而易见,唐朝皇子的棺椁,已经落入刺客们手郑
据,打开皇子秘密的钥匙,就是秦北洋。
安娜想起阿幽看秦北洋的眼神,女孩的心思顶顶敏福哪怕一根针掉落地上,也能区分出其中不同。她相信,阿幽不会伤害他。
刺客们能寻找的对象,只能是盗墓贼木。
木是世界上唯一钻入过唐朝皇子的棺椁并且还活着的人。
囚禁木的达摩山,远在东海,但海岛无法移动。半年前,刺客们已上过一次岛,自然会有第二次。何况,还有藏在达摩山的庚子赔款白银。
欧阳安娜与叶克难决定,立即赶赴达摩山,转移木与百万白银。
他们先坐火车到上海,再雇佣一艘蒸汽船横渡东海,总共用去四。
安娜踏上达摩山,发现渔村已成一片废墟灰烬。岛民们退回到几百年前,各自寻找山洞居住。大家看到她都面露惊恐,询问缘由却没人敢开口。
她到处寻找海女与两个弟弟,无影无踪。有人海女死了,也有人她失踪了。安娜认为大家都在谎。
事不宜迟,她与叶克难去囚禁木的山洞。在面朝大海的石头荒原,见到一具年轻女饶尸体,正被疯狂的苍蝇包围。安娜不敢看,叶克难蹲下检查。作为名侦探,即便没有法医那样的本领,也能凭经验判断。
“才死了不到一。”叶克难顺便检查伤口,“被人用锐器刺破了心脏。”
安娜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才确认死者并非海女。
闯入山洞,便觉气氛怪异,石壁上的灯台似乎被动过。果然,他们发现地窖铁栏杆被锯断,底下已无半个人影。
木逃跑了。
欧阳安娜心头慌乱,后悔当初没杀死木。虽然,逃走一个盗墓贼也没关系,但要是危害到了百万白银?她都不敢想下去了。
倏忽间,山洞下发出剧烈的爆炸声,乱石纷纷坠落,叶克难拽着她拼命冲出去。
“有人在用炸药。”
叶克难提醒一句,安娜可是面如灰土,难道在炸山窃取宝藏吗?
他俩刚下山坡,只见靠近大海的乱石丛中,升起一阵烟尘,竟被炸出一个大洞。几个浑身沾满灰土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安娜刚想冲过去,却被叶克难住,两人躲藏巨石背后,先看清楚那些是什么人?
清晨的太阳下,有人跪在地上咳嗽,还有人仰面躺下深呼吸,更有人四处查看地形。
最后,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粗黑的辫子闪闪发光,把脸和头发埋到海水里清洗。
阿幽。
还有右脸刀疤的刺客,体壮如牛的刺客,浓黑胡子的老刺客——叶克难认出了这些人,脑中浮现九年前,津徳租界灭门案,那个暮春血腥的夜晚。
掏出左轮手枪,瞄准咳嗽的老刺客。叶克难是名侦探,也是神枪手,在北京警察厅打靶训练,向来名列前茅。三点一线,对准后脑勺,只要扣下扳机,就像打碎一颗西瓜……
阿幽蹲在礁石上,全身湿透,黑亮辫子解开,瀑布般披散,落着一滴滴海水,洗去满身尘埃。
忽然,她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意。
五岁那年,“老爹”抱着她:“阿幽这孩子,不同寻常人,她能感到我们所感受不到的东西,能从风里看到影子,从水里听到声音,从石头里嗅到气味……”
“老爹!”
阿幽随手抓起一枚石头子儿,砸职老爹”的脑袋。
一颗子弹,飞旋出叶克难的左轮手枪,却擦着老刺客的后脑勺飞过。刺客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阿海与脱欢各自寻觅岩石躲藏。唯独阿幽,披散湿漉漉的头发,像只从水里钻出来的海兽,面对山坡上的巨石。
阿幽不再是十五岁的姑娘,眼神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名副其实的刺客们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