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安娜。
还没亮,她独自离开饭店,从曼哈顿坐船渡过波光粼粼的纽约港,登上自由女神岛。她穿着美国女孩流行的裙子,头戴镶花边的遮阳帽,帽檐压着齐刘海,鬓角露出自来卷黑发。
自由女神像基座上,镌刻着一首英文诗,安娜试读出中文意思——
“不似希腊伟岸铜塑雕像,拥有征服疆域的臂膀。红霞落波之门你巍然屹立,高举灯盏喷薄光芒,您凝聚流光的名字——放逐者之母,把广袤大地照亮……”
放逐者?
她想起了一个人,同样也被放逐到涯海角,而今不知所踪。昨晚,她梦到了他,梦到在地球边缘,冰封雪飘的海面上,夜空闪过绚烂夺目的极光,也照亮他的脸庞,极不真实地反光,好像融化在无边的宇宙。她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无限接近,却永远触不到……
十个月前,安娜与秦北洋在津大沽口分别。他登上去日本的轮船逃亡,她唱了一首李叔同填词的《送别》。
而刺客们的主人——阿幽的身份曝光,安娜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达摩山上的百万白银,还有木。
欧阳安娜雇了一艘蒸汽船,匆匆赶到东海达摩山。然而,刺客们捷足先登。木与海女无影无踪,据已逃亡出海。不幸中的万幸,藏宝窟的百万白银完好无损。
她的船运走了全部白银,回到上海,存入达摩山伯爵基金。
那个难熬的暑假,为免夜长梦多,安娜不为人知地在上海买下了一百套房子!
新学期,回到北京大学,全体师生转入新校舍,后世着名的“北大红楼”。她收到一封日本来信,邮票上有大阪的邮戳。看到秦北洋的笔迹,她把信纸塞在心口,每读一段就到秋日下狂奔,跑了好几里路才读完。她汇去一千银元,可惜信封上没留寄件蓉址。
九月,中华民国第二届国会选举揭晓:安福系包揽七成席位,可称为“安福国会”,徐世昌当选中华民国大总统。如今是老徐大总统,老段国务总理,徐控制国会——刺客们得到唐朝皇子棺椁后,严守诺言,没再继续刺杀国会议员。
过完十八岁生日,欧阳安娜给自己定了目标——女同学们都想毕业后嫁得好郎君,而她崇拜居里夫人、红色罗莎,甚至鉴湖女侠秋瑾。
安娜梦想做一个女外交官,至少中国从没有过,欧美也凤毛麟角。她拥有一口流利的法语,听外交部法语翻译稀缺,她取出三千银元,通过叶克难贿赂了外交次长。安娜又找到法国驻华公使馆,请大汉学家伯希和写了推荐信,终于谋得实习生的职位。
1918年11月,德国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告终。北京举行盛大阅兵式,和散道士、喇嘛、神父奉命为中华民国祈福。树立在东单的克林德碑,原本为纪念庚子年被杀的德国公使,被改为“公理战胜”碑,移到安门边上的中央公园。隔年一月,协约国在巴黎召开大会。中国作为战胜国也派遣了代表团,随即噩耗传来——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要被转让给日本。国内舆论汹汹,北洋政府被迫派出第二批代表团。
十九岁的外交部实习生欧阳安娜,幸载搭上了代表团的末班车。
代表团行列中,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鄂尔多斯多罗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郡王的父王病重,经众议院议长批准,由他继承国会议员席位。他们从津坐船出发,没走更近的苏伊士运河航线,而是取道横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环球航线。
相比大腹便便或脑门微秃的官僚们,还有尖酸刻薄的京城记者,确实找不到其他搭伴了。郡王时而穿蒙古袍子,时而绸缎长衫,最爱的却是西装、马夹与皮鞋,打扮如纽约或伦敦街头的绅士。
中华民国最年轻的国会议员,向外交部最漂亮的女实习生大献殷勤。欧阳安娜对他爱理不理,不在乎郡王有着高贵的身份。她总是一个人靠在船舷上,眺望蔚蓝的太平洋。
到了加州的旧金山,登上横贯大陆铁道,从西海岸前往4850公里外的东海岸。
特快列车也要走五五夜,从内华达的荒漠,到犹他州的大盐湖,穿过雄伟的落基山脉,再进入沃野千里的密西西比河大平原,一路无边无垠的玉米与麦地。到了俄亥俄河两岸,到处可见工厂和烟囱,人民高大而健康,住在宽敞的房子里。毋庸置疑,这是个富强的国家。
火车抵达纽约,代表团住进曼哈顿的饭店。这早上,安娜换上新衣裳,独自前往自由女神像,想切身感受怀揣美国梦而来的人们,对纽约的第一印象。
抬头仰望自由女神的容颜,她竟看到一架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徐徐降落到女神肩膀上。
绝不是飞机或飞艇,它有四扇不断扑打的翅膀,更像从博物馆逃出来的史前怪兽。
四翼使!
两对硕大的翅膀,加上一个野兽的身体和头,混合着唐朝与肥沃新月地带。最初的震惊过后,安娜看得真切,这不就是北京房山景教大墓发现的镇墓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