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时前,巴黎第五区,皮埃尔·高更推开窗户,望见万神庙的古罗马式廊柱。他背后的客厅里挂着一幅灿烂浓烈的油画——塔希提岛上数十个土着男女,有青春貌美的裸体少女,有刚出生的婴儿,也有行将就木的老人,金色皮肤像无数朵绽开的向日葵……
沙发上坐着一位客人,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胡子,叼着烟斗,操着英国口音的法语:“保罗·高更买下这栋巴黎市中心的房产时,还是个成功的证券经纪人。”
“毛姆先生,您对我叔叔非常了解。”皮埃尔·高更给客人端来咖啡,“我听,您是为英国情报部门工作的。”
“嗯,我是个间谍,但是很不成功。两年前,我曾经出使俄国,劝克伦斯基政府继续与德国作战,可惜布尔什维克夺取了政权。”威廉·萨默塞特·毛姆,像个真正的英国绅士,摘下烟斗,“我跟随英国代表团来参加巴黎和会,但我对您的叔叔更感兴趣。我正在写一本书,名蕉月亮和六便士》,原型就是保罗·高更。”
“我并不认识叔叔。如果,我的血管里有一些艺术细胞的话,全在东方艺术上——我是个定居在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
“这是你们的相同点——背井离乡,漂泊到神秘东方。三十八岁前,他在这里过着优越的生活,有太太和五个儿女。有早上,他认识谅加、马奈还有莫奈,决定彻底告别过去。1888年,他来到法国南方的阿尔,跟梵·高生活了62,结果梵·高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只有上帝才知道那62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您的叔叔抛弃妻子,前往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那是他的伊甸园,跟十三岁的少女共同生活,像亚当和夏娃。”毛姆从沙发里站起来,转身看着墙上的画,“高更先生,感谢您允许我登门造访。英国代表团还要开会,我回凡尔赛去了。”
皮埃尔·高更客气地将毛姆送出楼梯,随即关紧房门,心中思量:这个英国间谍到底要获得什么?难道英国佬知道了镇墓兽的秘密?
突然间,一支匕首顶在他的颈动脉上。
高更颤抖着:“毛姆先生,请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毛姆。”
竟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比毛姆更标准的法语。
没来得及问“你是谁”?皮埃尔·高更的双手被绳索捆绑,接着双腿也绑上,整个人像条鲶鱼被扔在地板上。
死亡恐惧之中,他才看到不速之客的面容,十八九岁的东方女孩,穿着男装的背带裤,摘下工人阶级的鸭舌帽,露出一头自来卷的乌黑秀发。
不过,她有一双琉璃色眼睛,还有独特的眉眼轮廓,如果皮肤再晒黑一点,竟有几分像高更油画里的塔希提少女。
“高更先生,您不认得我了吗?”
女孩了汉语,皮埃尔·高更才意识到答案:“你……欧阳……欧阳思聪的女儿?”
“是。”欧阳安娜用大头皮鞋踩在高更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果然继承上海滩青帮老大的风范,她用流利的法语,“我很喜欢两位作家,一位是法国人萨德侯爵,一位是奥地利人马索克。他们两位的名字合在一起,叫做sadomasochism。萨德是S,马索克是M。”
“S与M?”
皮埃尔·高更也知道欧阳思聪杀人不眨眼,这姑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开始用法语夹杂着汉语哀求。
安娜从背后取出一条马鞭,在半空中挥舞两下,发出惊悚的呼啸声,重重抽打到法国男饶脸上。高更当场皮开肉绽,发出屠宰场里牲畜般的惨叫,她才轻描淡写地:“对不起,我还以为,您会很享受这种游戏。”
几乎昏死过去的高更,呻吟着房间里一切都可以拿走,包括保罗·高更的名画,曾有人开价十万英镑。
欧阳安娜转头看着墙上的画:“什么名字?”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你在跟我打哑谜吗?”
她又抽了画家的亲侄子一马鞭,皮埃尔·高更尖叫起来:“不……不……不……这就是我叔叔的这幅画的名字。”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很有意思!但画里充满死神的气息。”
安娜在上海的教会学校读书时,就狂热地迷恋过高更的画,偷偷地临摹过无数遍,但这幅画却是头一回目睹。忽然,她觉得画中的风景很像达摩山,而那麦色皮肤的人物,酷似从东海里赤身裸体爬出来的海女,仿佛绽开在白骨堆中的花。
当她收起马鞭,法国人才喘息着:“二十多年前,我叔叔在塔希提岛上,听女儿的死讯,悲痛万分要自杀时创作了这幅画。”
欧阳安娜觉得审讯的时候到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干嘛要来你找你?”
“我……”
“好吧,高更先生,我再问一句——两年前,你来过我们家,求购一尊唐朝的镇墓兽,你不会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