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自己永远都是故乡的主人。什么时候回去,都是回家。没了父母,再回故乡,就成了客人。无论多么尊贵的客人,都不如主人来的舒适和踏实。
有父母才有故乡,哪怕他们白发苍苍。
(一)赶集
那时老大还小,老二还没影子,母亲的腿病还不算特别严重,每年回家,总要一起赶几次集。父亲开着电动三轮车,带着母亲、我和儿子,有时还有小侄子。最常去的,是离家最近的一个王段集,只有一条街,农闲时,摊位可以排开五六百米,农忙时,也许只有一两百米。吃的用的玩的,全在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父亲不爱逛,也不爱买东西,他是专职司机兼看车的。车子停在不碍事的地方,他抽着烟,守着车子和孩子们。我和母亲,从东头逛到西头,又从西头逛到东头。都是我掏钱:买肉,买菜,买衣服,买锅碗瓢盆……母亲都嫌贵,为一两块钱也要货比三家,讨价还价。我有时嫌她慢,直接把钱交给卖主,拿东西走人。母亲只好跟上。
卖东西的大都是三里五乡的农民。有些也是女人,和母亲年龄不相上下。看到我帮母亲交钱,便和母亲搭讪,恭维母亲养了这么好的女儿。这一恭维不打紧,母亲的话匣子可就打开了:这个女儿读书多么好,多么肯吃苦,多么能干多么孝顺……我都臊得慌,赶紧走开。母亲只好中断话题,跟着我走。
最初,我掏钱母亲还有些难为情,总说自己带钱了。有时还打开手绢给我看,果然是带了钱的,以证实并不是存心让我掏钱。我开玩笑:“跟我还客气啊。”父亲更是笑她:“你一分钱不用花,把个集搬回家,心里不知多高兴哩,还假客气。大钱都没客气过,这点小钱倒客气了。”平时,父亲的取笑必招致母亲的反唇相讥。但这时的取笑,只引来她一阵呵呵的笑声。是被人猜中了心里话的开心。我也很开心,帮着父亲一起打趣她。我说,别人只要一提到儿女,你就有机会炫耀了,不管认识不认识。这时的母亲,象一个满足了虚荣心的孩子,怎么说她,她都高兴。
那时我常想:谁最爱你?你对ta一点点的好,ta就无比幸福的人;你取得一点点成绩,ta比你还开心的人。每个人的生命中,至少有两个这样的人,那就是父母。如果,没有了父母,纵有家财千万,又何处去买这幸福时光?
(二)乘凉
多年以前住在老房子,夏天的晚上,我和两个妹妹去门外空地上乘凉。没有凉席,我们就拿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如果再铺上被单,拿个枕头,就更享受了。过一阵子,母亲收拾完锅碗瓢盆,也摇着扇子出来了,坐在或者躺在我们旁边。我们就在那里说话笑闹。天黑黑,偶尔有人路过,谁也看不清谁,不用打招呼。
不久,前院的婶子,东边的嫂子,也走出家门,信步走到我家门前。她们开始了女人话题,东家长西家短,有时一聊到半夜。我们自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夜空很神秘,躺在外面就是比躺在屋里开心。直到十一二点,暑气已消,我们也困的不行了,才收拾东西,回家睡觉。
搬进新居,院子很大,再也不用去街上乘凉了。妹妹们陆续成家,天各一方,一年也难得相聚三日五日,且各有幼儿需要照料,也不能那样无牵无挂的笑闹了。但是我想,幸福并未远去,它只是改头换面,以不同的面目来到我们的身边。
母亲搬个小马扎,拿个扇子,到院子里乘凉。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希望我陪她聊天,于是,也搬个小马扎拿个扇子,到院子里来。父亲看到我和母亲聊的开心,也会放弃他爱看的电视剧,搬个小马扎拿个扇子,加入进来。只有儿子,对大人们的聊天不感兴趣,一个人在屋里看电视——在姥姥家电视时间不限制的那么死,他算是找到了乐处。
我讲些外面的事,上到国家大事,小至身边琐事,他们都爱听。一些他们看不懂的事,经我一解释,恍然大悟。他们说说庄稼和收成,讲讲村子里或者亲戚们的稀罕事,我也听的津津有味。如果我对哪个亲戚,或者村里哪个人感兴趣,父母亲会把他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事讲给我听。农村就是这样一部盘根错节的历史,互相都知道上下几代人的事。哪一家,曾经如何兴旺,拥有良田多少倾,大少爷风光无限,而今竟然绝户了,当年的大少爷,如今在敬老院苟延残喘;哪一家,曾经没人看得起,父母上不得台盘,孩子们小时候也是“吃鼻子拉脓”的,如今竟兴旺发达了,几个孩子都当了老板,在大城市买房买车,有一个竟然还娶了漂亮的女大学生,回家探亲,都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样子;哪一家,日子一向顺风顺水,儿孙满堂,忽然,成年的儿子暴病而死,留下孤儿寡妇老父母,高峰顿时跌入低谷;哪一家,父慈子孝,人人称羡,忽一日,儿子做出大逆不道不事,欠下弥天债务,远走他乡,当爹的从此抬不起头来……都是熟悉的人,身边的事,不能不引人感慨,并且从中看出得失荣辱,兴衰沉浮。
也经常回忆以前,互相补充着细节。那些夹杂着痛苦的欢乐,那些艰辛以及收获。我戏称,忆苦思甜大会又开始了。聊到十点钟,我困了,母亲意犹未尽。没关系,第二天晚上继续。
一边看着儿子渐渐长大,感知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点变化,一边陪着父母慢慢变老,和他们共同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这就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业。
当我和儿子在自家阳台上铺开草席时,似曾相识的幸福感又扑面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