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连环解一
交错的各事头(中)
沈修平的所见(完)
东厂的地牢样子都差不多,蘩卿和李化龙随着一个脸生的档头绕来绕去的走,直到那档头将他们送到一出窄门后了离开,蘩卿又走了一段,才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指着路过的拐角那间囚室道:“原来是这里呀!这个门上次是一堵墙的吧!”认出她曾夜见过高成的那间囚室周围的环境竟与上次她所见的大不类,她很吃惊。
李化龙先是不明所以,蘩卿笑向他解释,“上次也是世子带我来的呢!”走过去,随意指了指脚下栏杆的柱子,“这里,高成的脑袋就靠着这里跟我说话。死的时候一下就出溜下去了。”
李化龙露出恍然之色,“哦,就是这里吗?”蓦地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瞬间不自然。呵呵干笑,面有歉赧,“上次我有点事儿先走了,都不知道。”皱起的眉头闪过懊恼和不赞同。沉默的走了一段,终于又开口啧叹,“哎,说好了私下见见的。是维清办事不周。姑娘恕罪啊!”停下来,抬手躬身揖礼。
“哪里的话,世子见外了!”蘩卿赶忙阻止。见他终是悻悻不乐,又道:“囚犯哪有绝对的私见呢?世子何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总是我不能说话算话。惭愧。”
“诶,”蘩卿心口如一,摆手道,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儿再加深别人的罅隙,“表叔职责所在,必然有考虑。既然仰赖他关照,就要受他辖制。世子更熟悉他的,自然知道他事事公务为先,恐怕对自己才更严苛咧!”
李化龙另有心事,她无从得知。她只是看明白了骆三这个人,这人骨子里就是一匹独狼,虽为群首,实则更习惯于冷眼洞察绸缪,权衡利弊择善而从,不会绝对信任任何人,也不会绝对放任任何有关隘的事。
想了想,又转了口气,玩笑道:“不过,连世子也不知道,原来我爹是才改到这里关押的吗?那我可就放心了。”
“这个,”李化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姑娘好聪明!”也笑了,道:“不过,姑娘不认为,伯父待遇居然和高成做了一个级别的,更该忧心吗?”
“欸!”蘩卿笑,半调侃的道,“人人都看出是好事的未必是真的好,反之亦然呐!”
沈修平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窝在床角靠着墙闭眼假寐,早听到了动静。觉察蘩卿的脚步近了,才乜过来一个斜眼儿,却是朝着退出去的李化龙,口中冷笑道:“果然不是亲骨肉便没什么情分,老子养你这么多年,全是白费了!”
这是在监狱这些日子都想明白了吧!“女儿见过爹爹。”蘩卿暗暗叹息着行礼,上下打量他一番,见其虽瘦了不少,眼神清明,精神不减,且身上的袍服不见脏污,脚下鞋袜整齐,依旧是家里旧针线,便知道他果然没十分遭过罪,安了心,“女儿有罪,早该来见您的。”
告罪问询,嘘寒问暖,自都少不了。
沈修平面有戚容,却倔强的一开口辄冷嘲热讽,但这样拐着生硬的口气,依然将关心的事儿都问了一遍:从自己的孩子和姨娘们,沈存知的学业,从沈老夫人到孙氏并页家的丧仪,一一问过,落下的只有沈放并页茜两个人。
蘩卿试探的讲了栾平的事,说了栾夫人状告到了大理寺,已经下狱,案子却没有丝毫线索。沈修平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片刻问了句:“那栾家的娃娃尚小,不要牵连无辜!”
“嗯。在我舅舅家呢。栾夫人是聪明人,算是托付了吧。”
这样说了半晌,沈修平脸上的神色才可见的慢慢回转了些。突地一个鲤鱼打挺下地,伸手将牢房的门打开,“进来吧!”还是僵硬的样子,一撩衣袍顾自坐到床边,上下打量蘩卿,冷脸斥道:“哼,果然长进不少!怪道那人鬼两道儿的骆老三要屈尊降贵亲自安排老子,你实话讲,是不是拿什么求他!那李化龙看着像个大丈夫,却原来也是个小人!转头就告诉了他吗?”
“世子不过一个校尉,身不由己的。不过,表叔来见过您吗?他跟您说了什么?”
“哼!”沈修平撇嘴,“那厮问我见你做什么。”
“您怎么答他的?”
沈修平看着她,眼中一片凝色,没有说话。
“我知道您不信任他。这没什么错。”蘩卿就知道他什么都没说,点头赞同,又道:“外物与美色或人情之类这些,与骆表叔身处的位置相比,毫无分量。您放心便是,女儿自己身无长物,还没什么能打动他的,值得他在这到处都是眼线的东厂,在他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冒险,那是因为别的。您不用担忧。”
“柳下惠是没有的,连太监都算在内,男人没有真君子,你记着!”沈修平依旧半信半疑,看着她片刻,才道:“你是好的,页家对老子又恩重如山。所以,下面的话,你听着:老子这些日子已经想清楚了,虽然你不是我亲生,但一则,当年的事儿老子也有错,二来,这么多年,老子自己也知道对谁不住!三来,老子养你这么多年,绝无二心。你既然叫我爹,那这辈子就是我闺女!冤有头债有主,对不住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算账,与你无尤,将来有一天,你也不要拦着。至于眼下的事,大丈夫顶天立地,老子自己的错自己担,不要别人赔什么!你是个姑娘家,要洁身自好,不要做糊涂事!”说着话眉头凝顿,脸色黑沉中,到底从内而外都是晦涩的悔意,到了后来,竟隐隐有了凄楚之意,就别扭的扭开了头。
蘩卿知道,不管外婆是否因他之故身死,他都是不可能不对外婆的死心存歉疚的。就算不为哥哥,那个老人也是养了他发妻一场的人,将唯一的女儿给他做了继室,若她但凡对他有所戾厌,他都不可能安安生生的纳了那十九房妾室。他这个爹,短处万千,有些地方糊涂,有些地方却比谁都明白。他不以自己是外姓子而心生厌弃,她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如今这样慷慨之中,怎么似乎生了些厌世之悲呢?
她听着只觉得刺心刺肺,一时竟生只怕他会想不开而心存了死志,想着,便小有得意的笑哄他来来,夸张道:“您多虑了!我如今身份非以往可比,虽然不过虚张声势,都是因为舅舅和武清侯家的事儿分不开,但至少暂时没人敢将我如何,别说骆三,皇上也暂时要忍着我的讨厌呢!”
沈修平的侧脸似笑不笑的哼哼,却一发显得落寞,“你得意什么,别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蘩卿哑然。
俩人沉默的过了一会儿,沈修平才渐渐将那日被挑唆到惊马的前后都说了一遍,末了到底没忍住捶胸顿足,一拍炕延而起,指着天咬牙道:“可恶我被人算计,却至今尚不知是受了谁的调摆!我死也不瞑目,不甘心呐!”
忽地又招手叫蘩卿过去,附耳她低低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东厂先前关进去的那个姓邱的太医,他死的那天晚上的事,我看见了!三皇子虽然去过不假,但我只怕,那邱正刚死的另有原因咧!”
“嗯?”蘩卿没想到他这样突然的开了口,先一愣,旋即大吃一惊,捂了嘴止住下意识高上去的声调,“不,不可能啊!您怎么会看见,我虽没去过您的牢房,但知道他和您不在一处的。东厂的地牢虽男女不分,但我知道您关的地方是单间那边啊,甲乙两个通道不相连,你们离得远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