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索了十几秒钟,缓缓走出了厨房。
“啊,太好了,你真的在这里!”张全中脸上露出喜色。
他身后的年轻人一起向我挥手,七嘴八舌地叫“夏先生”。
我轻轻摇头:“我在这里,恰恰不好。”
张全中的目光也瞬间一黯,可见他与我的判断完全一样。
“依你看,是谁在此地布下了‘八门皆死’的奇门阵势?这是一个很深的布局,背后之人一定筹谋已久。”我说。
张全中的眼珠连转了几下,才迟疑回答:“我不清楚……从去年冬天,不,从韩主席当政开始,济南的奇术师就起了内讧,越闹越厉害,最后自相残杀起来。南山、北园、东关、西门形成了各自的势力圈子,有些投靠了日本人,有些跟随别的军队势力,有些则干脆变成了山贼草寇——”
我举手打断他:“张先生,不要绕圈子,我要听实话。”
张全中想了想,只回答了一个字:“夏。”
听到这个字,我心里一喜一悲。喜的是,他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布下奇术绝阵的果然是我夏氏一族的先辈;悲的是,正是因为夏氏一族奇术水平绝高,所以今日谁都破不了这“龙头铡”之阵,活生生地把我困住。
这种局面,大概就是成语“作茧自缚”的最佳解释了。
“没办法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张全中苦涩地点头:“嗯,那姓夏的在齐鲁大地上没有敌手,我的水平距离他十万八千里。据说,他是从上古典籍中找到了中国奇术的根源,而后逆流直上,进入了甲骨文诞生前的远古年代,最终获得了奇术的真谛。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将是全中国当之无愧的‘奇术之王’。”
我的心情比他更沉重,仿佛一个为山九仞的人,最终功亏一篑,费尽心力堆起的高山瞬间崩溃。
本来,能够进入幻象令我十分振奋,很希望借着这样的机会找到老济南那些未解之谜的真实答案。我的确也接近了答案,只差一步,就能与那布阵的夏氏先辈见上面。可惜,就是这一步,把我推向了鬼门关。
“还能想到解决办法吗?”我问。
张全中低头苦思,至少过了三分钟,才转头问那四个年轻人:“你们说,土家的人能不能掘地而入,避开地面上的种种奇术禁制?”
刚刚那多嘴的年轻人立刻回答:“土家的人自称能深入地底三十米,探索趵突泉水的根源。这里又没有泉眼、石头之类,肯定更容易钻下去。不过师父,我不明白前面有什么,让您那么害怕?”
张全中摇头:“这里的事不是你能理解的,快,放飞鸽传书,通知土家的人赶来这里。”
那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黑色布袋,解开袋口,一只灰色羽毛的鸽子轻轻一跃,便从口袋里到了他左肩上。
“叫土家顶尖高手来,事情紧急,叫他们一起过来,别拖拖拉拉的。”张全中再次叮嘱。
年轻人用右手轻抚着鸽子的小脑袋,嘴里嘟嘟喃喃了几句,然后肩头一缩一振,将那鸽子弹向空中。
鸽子借力展翅,向东南方飞去。
“耐心等等,土家的人一定有办法救你出来。”张全中见鸽子去了,遂松了口气。
我们谨慎地靠近,分别在距离门口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四目相对之时,双方都感到无可奈何。
“跟我说说那姓夏的。”我说。
“我只知道,他是韩主席的人。日本人过了山海关之后,他屡次建议韩主席屯兵黄河北岸,修筑梯队工事,把鬼子消灭在北岸的平原区。起初,韩主席对他言听计从,准备调拨精兵,过河设防。可是,后来主席身边的人主意很不统一,最终演变成了弃城而走的结果。眼下看来,他没跟着韩主席走,而是一个人留在济南城里跟日本人对着干。”张全中说。
我长叹一声:“如果今日我死在这里,绝对不会怨他。”
夏氏先辈抗日的决心日月可鉴,即使误伤了我,我也认了。
张全中忽然使劲搓了搓手,向旁边张望了一下,指着一棵枯死的小树回头吩咐:“折下树干给我。”
我明白,他想用树干代替人体来探测“八门皆死”阵势。
年轻人走过来,折断了手腕粗细的树干,捋掉枝条叶子,只剩下两米长的一段直木棍。
“张先生,木棍弄好了。”年轻人说。
“替我递给夏先生。”张全中向我一指。
年轻人十分听话,立刻双手挺着木棍,向门口这边伸进来。
如果木棍可以安全通过,那么我的身体也一定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木棍一头在那年轻人手里,一头缓缓越过门口,抵达我的手指。
张全中舒了一口气,轻轻点头:“看来,没太大事。”
年轻人笑起来:“张先生,您老太谨慎了,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埋伏。”
被铡杀的那人血迹未干,刚刚惊魂一幕犹在眼前,我绝对不敢大意,只能对年轻人报以苦笑。
张全中的眼珠又转了两转,紧皱的眉头缓缓张开,微笑着点头:“的确,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勇气、有干劲。好了,既然没事,你赶紧进去,到厨房里搜索一圈,找到那镜子就搬出来。”
年轻人答应一声,扔掉木棍,大踏步向前。
我注意到,年轻人向前时,张全中不露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神色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下意识的,我也随着他的步调后退。
这是高手的直觉,没有任何原因可讲。
年轻人一脚踏入门里,一脚还在门外,天空中陡然乌云下坠,电光刀光重现,将那年轻人斩为两段。
另外三个年轻人同声惊叫,吓得连连倒退。
“看起来,不行。”张全中说。
我感到愤怒,也感到悲哀。张全中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人,他怂恿年轻人向前,就是为了拿年轻人试刀,免得坏了大事。
这种做法十分阴险,但也无可厚非。在他眼中,年轻人的价值远远低于我的价值,所以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之下,他选择了牺牲年轻人。
张全中顿足:“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