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只有悲哀,为了年轻人之死,也为了张全中的选择。
人类生来平等,年轻人与我的性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无知者无畏,他为自己的莽撞冒失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不要害大家白白送命了。”我不揭穿张全中,只是阻止剩余三个年轻人送死。
“放心,土家的人来了,就一定能救你。”张全中说。
正说着,西南方向有两人骑着一辆旧式自行车赶过来。
“土家二少、三少到了。”有年轻人报告。
张全中喜上眉梢,立刻转身,向那两人挥手。
两人到了近前,下了车,把自行车倚在墙上。
“老二、老三。”张全中打招呼。
那两人的个子都很矮,大约在一米六零左右,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猥琐。
“张先生飞鸽传书召唤,敢不快来?请问,有什么吩咐?”那土老二回答。
土老三比较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双大眼颇为有神,灼灼地看着我。
“掘地三尺,把院子里这位夏先生救出来。”张全中说。
门口没有红线,更没有绳索拦挡,任何人想进就进。
两人同时转身,迈向大门口。到了门口,又齐齐地停住。
环顾四周,小院东西长度不超过四十步,南北长度不超过三十步,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生存之地了。布阵者封住了门口,也同样封住了其它七个方向,无任何可突破的缝隙。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我低声自嘲。
当然,如果我死在这里,也等于是死在故土之上,毕竟这里就是大明湖东北方向,而我家的曲水亭街老宅则在大明湖的正南。
济南是养育我的热土,我错失了时间,却没有错失空间。
“有趣,有趣。”土老三笑嘻嘻地说。
“什么有趣?”土老二眯缝着修长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
“这里被人布下了‘龙头铡’奇门遁甲大阵,我们根本进不去。别说是你我兄弟了,就算把全济南的奇术高手都请来,也破不了阵。我猜,布阵的人一定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才布下这种绝户阵,不给人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土老三解释。
土老二睁了睁眼,目光在我脸上扫了扫,嗯了一声,又把眼睛眯缝起来。
“既然没办法,两位就可以省省心了。”我说。
易经八卦是奇门遁甲之术的根基,也是一切虚幻变化的起源。当两个或者多个八卦高手对拼时,任何花样技巧都用不上,高就是高,低就是低,半点都掩饰不得。
所以,我、张全中、土老二、土老三见到这“八门皆死”之阵,立刻明白,那布阵者高明之极,不是我们所能对抗的。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土老三笑嘻嘻地说,“我们土家毕竟是中原奇术最古老的分支之一,如果就这么撒手撤退,不等于是灭土家的威风吗?说不得,今天要打起精神来,跟人间斗一斗。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济南人,这样斗来斗去,消耗精力,有什么意思呢?”
“土家不能输。”土老二冷森森地说。
“怎么不能输?输了还怎的?”土老三问。
“老辈儿上就留下这么多玩意儿,咱俩得把这套东西利利索索地传给后辈,在中原奇术界留下一个‘土’字。”土老二回答。
土老三大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今天这事儿闹大了,一不小心,咱哥俩就直奔黄泉而去了……唉,说这个干什么呢,扫兴,扫兴!”
我看得出,他们对“八门皆死”大阵非常忌惮,却不想让家族蒙羞,必须舍命一试。
“张先生,他是谁呀?”土老三回头问。
张全中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姓夏,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客人。”
土老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张先生,大家都是这一行里混的。你该知道,敌人布下‘八门皆死’大阵就是铁了心要杀人。如果我们勉强救他,破坏了阴阳之气,那就必须有人拿命祭阵、祭天、祭地,才能保证大家全身而退。这祭品你准备好了吗?”
张全中立刻点头,没说什么,但意思很明显。
跟他来的四名年轻人已经有一人探路而亡,剩下三人,自然是祭阵、祭天、祭地者。
我心底不禁愀然,但这时候已经无法阻止失控的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土老三点头,“上穷碧落下黄泉,咱们就先下黄泉,再上青天吧——”
他的身体突然“矮”了下去,原先我稍微低头就能正视他的脸,但转眼之间,他的身高已经缩减到原先的一半,必须低头弯腰,才能跟他对视。
原来,他的下半身已经瞬间陷入泥土之中。
土老二向正西方向走去,转过小院的西南角,消失不见。
我再回头看,土老三已经消失在原地,地上的泥土随即合拢,并没留下任何洞口。
“土家的人很了不起。”张全中说。
上古时期,周王伐纣,姜子牙麾下的先锋官土行孙能够潜地而行,神出鬼没,立下了赫赫战功。此后,所有“潜地术、钻地术、土遁术”都将土行孙奉为本行业的祖师爷。
土老二、土老三的“潜地术”一定是来自土行孙,极其玄妙,无法详细解释。
“耐心等等吧,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我相信,土家兄弟既然答应了救人,就一定能做到。”张全中说。
我对张全中既感激又不屑,因为他为了达成目的,总是不择手段,将所有人都当成了筹码,而不是有生命的独立个体。
如果让他成功,则真应了《道德经》上说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不是刍狗、草芥,一个真正的高手首先要怀有仁德、仁慈之心,才能做到“仁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