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长安城很多人来说,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金翅鸟现身、十八伽蓝显化、罗天大醮即将开始……修行人传着各色流言,猜测着乾帝修行境界、正一派受冷落的原因、以及僧道司的下一步动向。
兴善寺、拜火教、僧道司、正一派、王屋派、乃至终南清微、太白剑宗……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萦绕在一众修士心头,他们希望看到,这场盛大的水陆法会将以什么方式收场?
然而绝大多数普通人看来,这是一场盛大的法会,是陛下感谢祥瑞,是上天庇佑大乾的彰显。
至于所谓金翅鸟、伽蓝、还有从未觉察的山河社稷图,不过是市井间的谈资罢了。
世界就是如此割裂......
梆子声又响了阵,陆安平睁开眼,瞥见夜空几只大星悄悄钻出,与月光一同撒下,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静谧与祥和中。
“不知那顾欢怎样?能否见到图澄法师?”
他想起素和尚,想起九幽所感,还有广成子那位驻留人间的弟子水镜真人,觉得天上地下一片糟糕。
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传出,握着父亲曾用过的那截轩辕剑,陆安平心中不由恍惚。
这剑曾刺杀过乾帝,也曾在三清像前驱散谷玄牝意志,更历经无数岁月,辗转落入自己手中……
半晌,他才回过神。
得益于龙虎如意丹充沛的药力,丹田里的龙虎金丹圆润饱满,他能感到圣胎孕育,随时可能破境入晖阳。
没有道法支撑,全凭一品灵丹助力,便稀里糊涂要破境…….
不知是不是五百年来头一遭?
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回溯起李府所见。
那李严不仅擅先天易数,也同样擅长阵法,这一点和隐先生一脉相承。
从境界看,李严起码是晖阳上境,且掌王屋秘传的混元八卦镜、以及上古铜甲兵,以自家修为,加上出其不意的太阳真火,未必没有机会。
脑海中朱子琳身影一闪即逝,陆安平细细琢磨斗法细节,直到窗外泛出一阵鱼肚白。
晨光撒下,坊中响起鼓声,鼓点沉重,仿佛响彻大地,震得脚下隐隐作动。
咚!
咚!
长安城仿佛被唤醒,无数居民从房舍中鱼贯而出,不一会都涌在街坊中。
“僧道司!”
陆安平穿过人群,望见临近法坛前,八名黄帔道士神情肃穆,整齐划一地擂着鼓点。
另有一圈道士拥着法坛——道阶不低、修为也不弱,口中念诵不止。
风声簌簌,吹得五色幡不住飘卷,而承天香散出的烟气,却笔直地上升,以至长安上方有如蒙上一层淡黄的光晕。
咚!
鼓声还在继续,置身于汹涌的人潮中,他感应到某种氛围在酝酿——那是念力的汇聚,连上方缥缈的山河社稷图隐有感应。
“五百年来最重要的一天!”
他暗叹了声,目光扫过众人,脸色或狂喜、或肃穆、或疑问、或者冷漠……
形形色色,连同间杂其间的散修,簇拥着,一齐望着法坛、望着五色幡、望着弥漫的烟火。
陆安平迈开脚步,准备往朱雀大街去,那里是长安的中轴,也是罗天大醮的中心,最大的一尊法坛,便伫立在皇城前方,他曾亲眼见过。
同时,期待混杂着恨意,从心底升起。
——罗天大醮开始时,乾帝也将破天荒从西苑走出,亲自主持并奉香,而他终将见到这位野心滔天的仇人。
无数人都在见证这场法会,却鲜有人知晓背后耸人听闻的真相……
陆安平信手拈了朵仍带着露的黄菊,在人群中游动,仿佛一只不起眼的小鱼。
只是没走多远,他便望见角落里的玉枢子。
这位道门散人远远避开人群,捧着那块与生俱来的龟甲,口中喃喃呓语,显得有些失神。
他的身躯佝偻着,几乎摊在墙根,眼睛圆睁,凝视着龟甲的灼痕。三枚古朴铜钱滴溜溜转着,始终立在龟甲上,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便是生来通晓大衍神算,只怕也有不知吧……”
陆安平暗叹了声,忽然觉察到玉枢子身侧、赭红墙根背对的那人,紫袍赫赫,正是昨天夤夜到访的顾欢。
“咿~”
玉枢子发现了他,可神情激动,喉头咕哝着说不出话;顾欢继而转过身,一脸垂丧地打了个招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图澄大师的答复……”
陆安平明白过来。
顾欢在大兴善寺吃了闭门羹,才找到玉枢子,将陈少微所说正一祖师事和盘托出,意欲借大衍神算,来窥探罗天大醮的结果。
这涉及半步天仙、后天至宝、先天符图,以玉枢子修为,要算到着实勉强。
显然,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打动了他,使他不惜代价,也欲窥探天机。
咣当!
玉枢子再度将古朴铜钱抛出,清脆响声过后,三枚铜钱踉踉跄跄,仍旧悬在龟甲上,和先前结果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