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枯山。
山上草木不生,处处坚硬如铁。土壤,姑且能称之为土壤的话,都是焦炭的颜色,质地也像焦炭,漆黑枯脆。
山上大大小小外形像石头的东西,姑且称之为石头的话,也都是成块的焦炭。整座山是黑堆黑堆出来的。
与真正的焦炭不同的是,这座山上虽然所有的物什都呈现黑色,真的触上去并不会导致脏污。炭色仿佛是山体由内而外的本原,不会轻易转移到路过的人畜身上。
枯山掩映在群山之中。确切的说,这座孤峰的四围都是极正常的山峦。那些山上有蓬勃交错的树木。因为是秋天,很多树木都是光秃的,但它们的枝干藤结缠绕在一起,形成占山为王的磅礴气势。
这个地方的山脉构造很奇怪。完颜旻和南月立身之处其实是最凹陷的一块。整片山群像一只内陷的大盆,枯峰如同盆底,周围的山独立起来看虽然旁逸斜出,联系起来会现它们环绕一圈刚好构成盆壁。
深山之外的人仰望这片神奇造化,只会感叹山势之突兀陡峻,绝对不会想到这其实是一朵巨大的多瓣石花,中央恰好有一块不毛的花蕊。
南月吹了一路风,酒意已醒过大半。山间风尤盛,彻底将她吹醒。
猛然睁开眼睛的南月以为自己在做梦。四围是森森夜色。因为黑,山与天看不出明显的界限。广袤无边的荒芜似要将她吞噬。
视觉上习惯了思维环境之后她开始感觉冷。这里的风极野性,肆意而来率性而去。南月有种强烈的错觉——身上单薄的衣料像插在战地的旌旗一般烈烈作响。
虽然那衣服的料子还是很柔软的。
南月不由得裹紧衣物,她还是以为自己在梦中。
但是很快她注意到腰间的一只手,那是那样熟悉的骨节,继而她感知到背后有熟知的温度。
南月顿时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开始真正苏醒,但身后之人在她转身之前就用自己宽大的臂膀和衣袖裹紧了她。
“很冷吗?”
熟悉的、温雅的、有轻微抽离和冷漠的,他的声音。在声音的最深处似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完颜旻!”她用询问的语调,给了自己确定的回答。
对,她确信身后站着的是完颜旻,只有他才会给她感觉这样怪异的拥抱。
她刚想挣开就听到了一句话:“别动,冻僵了朕不保证给你收尸。”
南月是在乎生命的,完颜旻知道她不仅在乎,有时还会有趣地表现出来。
“你……”
“这是哪儿?”南月只好由他抱着。这样抱着确实暖和,她也就不计较什么了,她只觉得完颜旻像张粽子皮。
“到了下面,你自然会知道这是哪儿。”
下面是什么鬼地方。南月心有疑惑,却已经被完颜旻以一种掳劫的方式带到了一块黑漆漆的山石后。
完颜旻把一只手的全掌都放在那石头顶部,轻轻转动——实际上他是用了内力的。那块山石整个被提起,露出一条甬道。南月隐约透过道口看到下面不知深浅的偌大空间有炭火样的红光闪烁,一种热烈温暖的红通通的颜色。
二人进入甬道之后。空气似乎一下子暖和许多。山石在身后自己落下。
完颜旻走在南月身后,指引她一路下行。
看不清路。
能感觉到脚下应该是土堆的阶梯。
顺着这条狭窄的阶梯走到尽头,南月终于现了那炭火一样红光的来源。
那是两扇半月状的石门。石门紧紧闭合着,红光是从手臂粗的缝隙里透射出来。南月猜想里面会是满屋子的红。
完颜旻将手掌举起印在石门上某个地方,南月惊奇地看到两扇石门在她面前灵巧轻松地缓慢移开,不禁让人忽略门体笨重的体积。
“你到底有多少别有洞天的地方。”南月掩饰不住对这些奇巧机关的惊讶,开口问完颜旻。
“长期活在虎狼群伺之下,必有狡兔三窟。”
完颜旻说着,已经引她进入那个红光满室的空间。
南月还是小瞧了这间“屋子”。那不是斗室,门完全打开之后一条宽阔的风道扑入眼帘,四壁棱角方方正正,有几十米长,而这条被光照得金黄的通道延伸到尽头以后,指引出一片望无垠的土地,俨然一片地下城。
不同于演城的纯天然土地,这片天地显然是人工精心打造,乍一看像山匪的贼窝,细看之下才觉得里面的排布构造像一座古老的宫殿。因为离得远,南月看不真切,几处插在土墙上的火把和精致的小吊灯渲染出神秘与隐晦。
南月最开始看到的红光是门口的两盏大吊灯出的。虽然只有两盏,乍看之下几乎照耀了满室。吊灯的底盘极大,里面盛装着普通灯盏上千倍的灯油。两盏大灯往后延伸,由两列黄色的小灯接上,小灯是橘黄色的光芒,比门口的红灯柔和得多也黯淡得多。
“知道这两盏灯为何这么亮而且长盛不衰吗?”完颜旻忽然问。
“亮倒是真的,长盛不衰是什么意思?”南月踏上平整的砖石路,进入那条风道。好奇地打量一路。
“永不熄灭。”完颜旻回答。声音突然变得坚硬和冷酷。
“这么厉害?油烧尽了不就熄灭了,它还会自己添油不成。”南月表示极度的怀疑。
“灯确实不会自己添油。但总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完颜旻的语调越来越冷酷。
南月越听不懂,嗤笑道:“我在问你灯油,跟人有什么关系啊。”话刚出口自己先脸色大变:“莫非是……这些灯油?……”
脑海中出现的想法使南月感觉到后背有风,一阵恶寒。
完颜旻紧闭嘴唇,漠声淡淡:“看来你猜到了。”
南月嘴唇白地看着完颜旻。到了这个地方以后,她有些不认识他。
“是人。维持灯火永昼的,不是炭柴松脂,而是有着丰富燃料的人体。”
南月吸了一口冷气。
完颜旻注视着两盏大灯,接着说道:“上次在烈岩场的那批死士,这里面有他们的同伴。”
“任何与血影作对的人,都会遭受与他们同样的下场。”
“血影?”南月望着完颜旻的眼睛里有重重迷雾。
“这里是血影阁。”完颜旻说。
“朕不只是北冥的皇帝,还是血影阁阁主。”
南月此时才觉得自己身上的酒意完全醒过来,每一处毛孔都浇灌着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