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离得远没看清,这会儿挨得近了,手电筒的光线下,才发现那人高鼻子深眼窝,头发卷卷的,眼珠子发蓝,竟然是个外国人。我的心猛地一紧,不动声色的又瞧了眼那矮个儿,却是个中国人的脸孔。
我佯作平静,手上继续给他们舀水,脑子却转的飞快,“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他妈的哪来的外国人?中国话还说得这么好,难不成……”
那外国人看我神情不太对,张嘴想说话,而这时武建超正好被我们吵醒,在背后没好气地问我大半夜咋咋呼呼干吗呢?
我如蒙大赦,把锅往地上一搁,说你们自己喝吧。赶紧跑开了去,把武建超拉到一边,偷偷指着正喝水的那俩人,小声对他说来了个外国人,会不会是越境的苏联特务。
我这么想不是没道理的。那时苏联和咱们国家的关系还没正常化,而之前常听说有苏联间谍会从东北和西北一些地区偷偷越过边境刺探收集情报的事,都不新鲜。
武建超听完一愣,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探头朝那俩人一望,马上回身踹了我一脚,哭笑不得地骂道:“狗日的,哪来的外国人,新疆有俄罗斯族你不知道?”
他说完,就和那两个人亲亲热热聊了起来。他们都是老金客,互相认识,武建超一高兴,又拿出酒来给他们喝。我揉着被踹过的屁股,心里有点冤,我知道新疆是有俄罗斯族,可我不是没见过么。
听他们聊天,才知道那外国人其实不是外国人,祖上是“十月革命”的时候逃到这边来的白俄,几十年好几辈儿下来,早就成了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俄语的原名特别长,大伙儿记不住,就都叫他阿廖沙。他娶的是汉族老婆,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他妹夫。
我当时的想法,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觉得很傻,或者很可笑。但思考什么事都不能脱离所处的历史环境。阿尔泰山正好在中苏边境上,而自打我记事起,我们国家就管苏联叫“苏修”,二十多年来关系一直很紧张,珍宝岛、铁列克,蒙古陈兵百万什么的,报纸广播经常说,还专门编的有唱珍宝岛的歌。再结合我们这一代从小受的教育,还有民间各种抓特务的传说,一时联想到间谍也没什奇怪。
武建超留阿廖沙他们过夜,闲扯了几句,三句不离淘金的主题,之后就各自睡了。我讨了个没趣,也抱着被子到一边躺下,心里有点不痛快,觉得这两天怎么老神经兮兮的,全是自己吓唬自己。